老管家道:“多半她们不知小姐是女儿身,所以才来聒嗓。”
林翎沉默半晌,问道:“那丫鬟还说什么话没?”
老管家道:“没,不过她留了一封信。我当时想还给她,却被她塞在手里跑了。”
林翎道:“拿来我看看。”
老管家劝道:“小姐,您是清白高贵人,别沾这些不干不净的事情。信我虽然留着,但……”
“好啦!”林翎道:“拿来我看就是。我有分寸的!”
这些年林翎威望与日俱增,老管家不敢违拗,只好取了信来。林翎见信封上写着“林当家亲启”五个字,笔力婉秀,当是女子手笔。打开信来,却是一张残纸,纸上是另外一番沉着有力的字迹,心中称奇。再读那信,却只是短短十几个字云:“今夜与七弟有要事相商,不能便来,明日再聚。”抬头处与署名处都被撕了下来,既不知是写给谁,也不知道是谁写
林翎见了这封没头没尾的信心中纳罕,忽然想起这笔迹似曾相识,忙调出一封重要:“是他!竟然是他!”
老管家问道:“小姐,是谁?”
林翎不答,思虑半晌道:“你这便去下帖,请对方过府一叙。”
老管家大惊道:“小姐,这事万万不可!你得为你的名声着想啊!”
林翎不悦道:“我既如此决定,自有我的考量!你不要多言,自去办吧。不要大张旗鼓就是!”
老管家不敢再劝,道了声是退下。他出于安全考虑,直到入夜才往朱衣巷来。
汉部开部之时,出于种种考虑,保留下了允许妓女存在的制度。在汉部,妓女主要分为营妓、私妓两种。营妓提供给军队,而私妓则分在津门、辽口、东津、塘沽等地的红灯区,其经营活动都受到种种限制和有限的保障,朱衣巷就是汉部最出名的红灯区,这里不但活动着大量的妓女,也活动着大量的说书人和戏子,是津门民间文化极度达的所在。
老管家穿着一身灰暗的布衣,皱着眉头走入这个风月世界。此时虽己入夜,但朱衣巷内竟是歌舞遍地。老管家按图索骥,找到那家“定西番”,眼见门前冷清,颇感诧异:“这等没生意的下作人家,也敢来惊扰我林家!偏偏小姐还理会它!”敲门而进。门内早侯着那个丫鬟翠儿,看见老管家来大喜,慌忙待茶。
老管家道:“茶我就不喝了,我当家请你家小姐过府一叙。”他是正经古板的人,这两句话颇不合风月场规矩,但丫鬟老钨也不怪他。
“定西番”院子里早停着一只小轿,只等老管家来,便有佳人举步入内,丫鬟催人来抬,跟着老管家,出朱衣巷,一路专走偏僻道路,到了林家从后门入,停在一口破瓦缸边上。
轿中才走出一个素装的女子来,老管家看了一眼这个叫温调羽的娼妓,心道:“也没多少姿色!”老不情愿地引了她来见林翎。
珠帘后,林翎仍作男装,丫鬟不敢进去,和老管家都候在外边听不见屋内说话处。
温调羽进了门,把林翎打量了两眼,敛枉行礼,心道:“不意东海边上,出这样一个胜过男子的巾帼。”
林翎也即还礼,心道:“她也没什么奇处,怎么能有他的笔迹?”
两人坐定,林翎道:“仙子下书,不知有何见教?”
温调羽道:“风尘中人,本不敢辱林门高阶。只因有万急之事,无可奈何之下才来求见。”
林翎且不问她求什么事情,先取出那张没头没尾的残纸来问道:“这几个字,温仙子是如何得来的?”
温调羽取出一个荷囊,从囊中摸出两片纸张来往那残纸张上一凑,正是撕下的两角。林翎先看落款吃了一惊:“果然是他!”再看抬头,写着“温卿淑览”,又吃了一惊,道:“原来仙子真的认识他。”
温调羽叹了一口气道:“我原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此事,只是事出无奈,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林当家既能帮忙,且可信赖,必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林翎沉吟半晌,说道:“若说他不愿此事泄露出去,林翎倒也能理解。但温仙子也不想让人知道,可是出于他的嘱咐么?”
“不是。”温调羽呆了半晌,说道:“他总说没什么所谓,但我不想坏了他的名声,叮嘱他万万不能和别人提起。”
林翎听得奇怪,又道:“既然他有眷顾之意,以他的身份地位,何不为仙子脱了这风尘之籍?”
温调羽笑了笑,似是很欣慰又似乎有些凄凄,说道:“他有说过,我拒绝了。实际上上次见面之后,我便让他别来找我了。”
林翎奇道:“这是……”
“我不想让他和我扯上关系。”温调羽痴痴道:“他应该是一块完璧,何苦因我而蒙尘?”
林翎听得心里一酸,似乎有些理解了温调羽的想法,问道:“那你这次来,又是……”
温调羽道:“林当家应该知道,像我们这种人,虽然生了两条腿,但没有人护持是寸步难行的。但我眼下又有远行之意,所以来求林当家。”
林翎问道:“仙……姐姐要去哪里?”
温调羽道:“我想去汴梁。”
林翎大惊道:“去汴梁!现在是什么时势姐姐就没打听过么?公卿大夫、达官贵人个个都想从汴梁里逃出来,姐姐竟要进去!这是为何?难道……难道是因为他?”
“不错。”温调羽道:“我知道他会去汴梁的,一定会去。”
“可是……”林翎道:“你不是不想见他了么?”
温调羽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不想见他,我是不想他来见我!但我……我还是希望能躲在暗处,偷偷望他两眼。便是没法看见他,也能从别人那里听到一点他的消息。津门离汴梁太远了,消息传到我这样一个卑贱之人耳里,都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所以我想到汴梁去,虽然我也知道汴梁地大人杂,我去了也未必能打听到他的消息。但同在一城,心中也好过些。”
林翎听了,忍不住道:“如如,你这般为他,值得么?他知道么?便是知道了,他……他又能给你什么来补偿你这段深情!”
温调羽怔了一下道:“补偿?我为什么要他来补偿啊?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他啊。我只是……我只是希望我心里活着的那个人,是一个没有瑕疵的好汉子。我从来就不期盼他为我做些什么,我只想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不辜负我对他的期望,这便够了。至于值不值……我从来没想过。”
林翎得呆了,这些年她日日与奸商豪贾、北国雄强打交道,肚子里早己换了一套刀剑肠与算珠心,事事都要计较个清楚。除了偶尔弄儿作乐的短暂光阴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了。这时听了温调羽的言语,心中五味杂陈,怅然若失。(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