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暮 千灯照(2 / 2)

再叙言 术楠 13833 字 2023-05-18

她只是站在那里,笔直而优雅,浑然天成的气质,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在下贺印章。”他还没忘了规矩,便行礼。

再抬头便没见了她的踪影,只是响起她那寒声:“今日不宜开张,回吧。”

如此傲骨,吸引着贺印章皓皓丝丝,他仍是继续道:“昨日观娘子一曲一舞,思绪万千,想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辗转反侧,写下一则小诗,还望娘子观之感之。”

没有回响,他便从胸口里掏出一幅字符来,压在桌上,回首:“谢过蕴娘子。”

又是过了一日下朝来,贺印章早早的就拉着期子仲一同,走出了内朝大殿,才小心翼翼的问起他:“今日可是她的开张之日?”

期子仲皱着眉,装着听不懂:“她?谁啊?今日张大人生辰,我赴了约,你也早些回去吧,贺公最近可是脸色不好。”

贺印章没说什么,就乘上轿子回了府。

从书房赶出来,贺印章又坐在亭子里,望着池子,没等想一会就不顾的跑了出去。

已是夜幕压袭,他跑到了千灯照,灯火通明,还是开着门,却没了声响,走了进去,还是一人全无,只是照着亮,好生空荡。

他跪在祠堂里好久,久到错过这场盛宴,不禁落幕,缓缓垂下了头。

赫连蕴站在楼上,低着眼,看着他一袭白衣,身姿端正,面容姣好,与这她的傲骨,开口:“何人劚得一片木,三尺春冰五音足。一弹决破真珠囊,迸落金盘声断续。”

贺印章抬起头来,与她对视。

“写的不错。”她赞道。

“与娘子的怕是不能及。”贺印章谦虚道。

“能及。”赫连蕴转身,围着上楼的圆栏走,最后还是不见踪影。

贺印章心里期待,忽然一白纱斗笠的女子下楼来,一个请的姿势,让他心生雀跃,一步步上楼来。

被引进那大栏杆来,瞧见外面繁华落尽,灯火阑珊,一眼入帘。

她就一身绸缎子,头钗千金,端坐在琴前,屏风里。

朦朦胧胧。

轻拨几下琴弦,果然坚定傲足。

信手拈来,一曲琉璃终。

梅花傲骨,流转星河,天地宽。

“这曲还未填词。”她轻言道。

贺印章心中已是思绪万千,忍不住提起身旁的笔墨,奋笔疾下。

赫连蕴透着半纱屏风看着那人,半挽笔客,尽是认真潇洒,不忍多看了几眼。

身边的侍女瞧出了端倪,笑了,是多久没见娘子对那些人那么瞧过。

微风袭来,赫连蕴看着词,弹了起来,贺印章而和。

词曲融为一体,极为和谐。

“夜市千灯照碧云,?楼红袖客纷纷。”同赫连蕴一道站在栏杆前,俯瞰这天下,贺印章不由得说出。

赫连蕴朱唇微弧。

每每来到千灯照,贺印章都是坐在正堂上,不吃食不喝酒,就只是看着,赫连蕴的曲舞配上贺印章的词更为是上一层楼,客人络绎不绝,还有孩童传唱来。

烨然若一对神仙佳人。

回到贺府都是一股梅花香,她都不说什么,替他沐衣,听到府外传唱的神仙佳人,她都不说什么,替他填话。

“印章呢?”大夫人忽然来。

她拖着身子行礼,没应答,也不想去答了。

大夫人搭着她的手,细细的摩挲着,安慰着她,又劝她放心,大夫人都知道了,会办好的。

一日夜,赫连蕴站在栏杆前,一句不语,冷着脸看着楼下的行人,毫无生机,夜已是深。

“许是什么耽误了,贺公子会来的。”身旁的侍女轻语道。

却被赫连蕴一个斜眼给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什么,她若无其事的摸了摸头上的发簪,依旧是傲人声:“夜市桥边?,春风寺外船。”

灭了一楼的灯,只剩圆台一烛,翩翩起舞。

“夜市千灯照碧云,?楼红袖客纷纷。”舞终,她气喘吁吁道,高楼热闹是他们的,她什么都没有。

“赫连。”

她猛然回头,看见贺印章发容凌乱,手提一笔墨朱画,那是梅花,黑白红。

愣在原地。

“我画了一日,画完便跑了过来。”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赠你。”

“我来的晚了,没曾见你今日一舞,可能为我舞一曲?”

赫连蕴视线模糊,她从未曾为人独舞,张驰小踱步,不喜小依小懦的她跳了个《半遮扇》,净显妖娆妩媚。

“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词一曲一对屏。”

如此月末,千灯照已然关上了门,蕴娘子世人再也没见舞,唯有贺大人每每独人舞。

“今日是我生辰。”贺府的她为贺印章宽衣,轻声道,见他只是点点头,她便又说:“圣人会来。”

他愣住了。

贺府大宴,皆是文武百官祝贺,忙得不可开交,人人面带笑容前来贺词,她还是那副样子,不悲不喜,一一回礼。

大夫人告诉她就是今晚。

于是她便乘了一处轿子匆匆去了花柳巷,换作轻荡妇女的样子,和被灌了药的贺印章行了这晚了两年的房事。

早早又被偷偷送回来,只有她,路过千灯照时,看见那楼上的女子,月光洒满她的脸上,真是神人,不觉得她已是两行泪。

于是,赫连蕴站在那里,就过了一夜,听侍女传来贺印章从花柳巷出来,她才倒下。

此后再也没见贺印章。

足足三天。

他还是会从花柳巷出来。

赫连蕴不再听,只是每每卧在美人榻上看着他们曾一起填过的词曲。

还是在那个栏杆边,她头上减了不少簪子,也是淡妆,一身布衣,就看着楼下相濡以沫的老夫妇,不语。

忽然那熟悉的脸庞就在一马车里,透着轿帘,恍然与一女子擦额。

那女子面容端庄,螓?蛾眉,姱容修态,我见犹怜,一姿一态尽显大家风范。

她不忍再看,缓缓的闭上了眼,只有一处清泪。

贺印章,一品丞相贺公之子,世代文官,书香门第,清流世家,她一阶官妓,乐坊教司,得此青睐,很是雀跃,本以为良觅一佳人,没曾想这佳人却觅上另处佳人。

那她算什么?

她不说话,端坐在梳妆前,娴熟的妆点,化了又洗,洗了又化,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她长的像是那狐媚样子来。

端坐了好久,她说出来了那句:“他是不是等久了,本来就是想要我的身子,不肯再装下去了……”

侍女流着泪,瘫坐在赫连蕴的身边,哽咽着:“娘子,那是娼妇,怎能和我们相比。”

如此清醒的侍女,换来的却是赫连蕴的一个耳光,她泛着红眼,咬着牙,轻语:“娼妇又怎么了……”

她再也没了颜色,毫无生机的抹这妆,比之前更艳了。

“今夜请他来。”

今夜到了,他也到了。

他似乎醉了,半眯着眼,红着脸,进门来就瘫坐在走廊里,周围昏暗,只有圆台一烛,似有一俏宵人上了台。

半昏半醒着,像以前一样听着曲子填着词。

“红绡学舞腰肢软,旋织舞衣宫样染。”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楼台新邸第,歌舞小婵娟。急破催摇曳,罗衫半脱肩。”

赫连蕴衣衫不整躺在贺印章的怀里,被贺印章横抱而去,乱花渐入迷人眼。

赫连蕴醒来时,在圆台上的只有她一人,衣衫挡身,半露白肤。

以后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赫连蕴披上披风,准备出门,却被侍女拦了下来,又是一耳光,侍女心里委屈,下跪哭喊着:“他是贺公之子要与皇室郡主成婚,娘子……别在作践自己了,我们输不起了。”

外面下了雪,真的好冷啊。

迎面来,都是那些妇女的咒骂和砸过来的东西。

侍女赶紧关上门。

有一天夜晚,千灯照来了好多男人,带着黑色斗笠,一个个道貌岸然,楼里阵阵凄惨声人寰。

天微亮,躺在圆台之上的赫连蕴死死抓住手里的衣服,盖在一丝不挂的身上,处处都是伤痕,她转过头,看见一头撞死在柱子前的侍女。

她是个孤儿,无牵无挂就去了,赫连蕴也是个孤儿,为什么她要苦苦撑着……

“夜市千灯照碧云,?楼红袖客纷纷。”

她轻轻唱。

仿佛真的看到了在繁华千灯照处,看她跳舞的他,就笑了,不觉泪已是浸湿她的耳发。

恍然。

从高楼一跃而下,她喷出一口鲜血,白嫩的脸上已然都是血痕,转头看见贺印章还是干干净净,只是闭着眼,嘴角一处血。

她听不见周围嘈嘈杂杂的声音,看不见来围看的路人。

她笑着说:“到死,你还是比我体面……”

眼里慢慢模糊,只是觉得所目之地,灯火通明,微微一笑:“还真是夜市千灯照碧云,?楼红袖客纷纷。”

说完,缓缓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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