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水冘将车停到了路边,闭上眼睛瘫坐在驾驶座上。
“我问你!是你想叫房子那个样子的吗!”
“不。”
“你是不是装修的时候,还比市面上多给了整整三成的钱!和颜悦色就是希望工人帮你好好装修!”
“四成。”
“他们偷工减料你难道不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吗?”
“嗯。”
“那就对了!他们用最劣质的材料,他们在承重墙上偷工减料,他们少立了一根柱子,那都是他们的责任!和你!和你沈水冘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这房子,真的会塌吗?”沈水冘喃喃道。
“所有房子都会塌,只是你的或许早一点。而且啊,说不准别的房子两百年塌,你的房子只是一百年塌,那时候大家都是一抔土,算个屁事啊!”副驾驶烟瘾大,又掏出一支烟,点了起来。
“租我房子的,人都蛮好的。那个叫卫凉的作家,写的文章还蛮有趣的。”
副驾驶沉下了脸,“今年六月,租房的有四个人,总共二十四个月的房租,现在,你收到了几份?”
沈水冘想了想,掰了掰手指,两只手不到,数完了。
“他们不交房租,就是他们不遵守契约,就是他们犯了错。犯了错,没受到惩罚是幸运,受到了惩罚就是该!而且,房子已经这样了,要么你受苦,要么别人受苦。”
沈水冘发动了车,“走,我们去看看新房子的装修。”
??
“去他妈的!老三人呢?”一个眼镜男骂骂咧咧。
“四眼田鸡,别叫了,老三刚打电话过来叫我们先吃。”魁梧男人摆弄着一口满是油渍的小锅,锅很小,直径就那么二十厘米,关键还浅,一瓶矿泉水就可以灌满。
卫凉拎着一整袋食材放到了锅旁边,眼镜男拆了几个酒精块放到了锅下面的支架上,魁梧男人用手里的烟,点燃了酒精块。火锅开始了。
电太贵了。
眼镜男倒了一大坨酱料到自己碗里,魁梧男见到了一下子就急了眼,“咋不齁死你?”
眼镜男贱贱笑着,“没事没事,反正今天凉哥请客。”魁梧男无奈摇了摇头,卫凉无所谓耸了耸肩。
这餐火锅全部食材都是卫凉请的客,三个室友也不知道为什么卫凉突然有钱请客,但是,火锅就在这。其实只有卫凉自己才知道自己究竟是多么有钱,他的钱多到,经过他的粗略估计,他只需要再砍倒一个有着猪在上面跳舞的路灯,换来灵感写成文章,便可以自己购买一户房子了,地段可能确实不算太好,但好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有房子,这是何等的人上人啊!
眼镜男和魁梧男急匆匆夹了一小片牛肉放到了迷你酒精火锅中,卫凉不紧不慢跟上,忍不住笑道,“大哥,四弟,不用急。三弟有事不来,他的份全是我们的了,慢慢吃。”眼镜男下意识想那么阴阳怪气几句,但突然想到钱都是卫凉付的,便闭上了嘴,把话吞进了肚子。
作为大哥的魁梧男急迫的将牛肉上上下下,可牛肉始终有血丝,是这酒精火锅的火太小了。卫凉提议,“要不多放几块肉下去,然后盖上盖子?这样容易熟一点。”说完,卫凉和眼镜男就行动了起来,大哥则是将筷子上有血丝的那块肉先扔进了肚子。
火锅盖上了盖子,还奢侈额外加上了几块酒精块,漫长而又短暂的等待开始了。
“大哥,凉哥,你们这两天出门有没有发现,道上路灯少了不少?”四眼仔一边转着筷子,一边展示着自己的发现。
卫凉回答道,“四弟,你喜欢那么久的那个姑娘,究竟长啥样啊!”
四眼仔停下了手上的活,一脸惆怅,“她长的像秋天。”
??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总结一下今天的小火锅,嗝!”四眼仔排着肚皮说着,“牛羊肉,还不错。蔬菜买的纯弱智,大哥,你是第一次买菜吧?响铃非常好吃,我第一次吃到??”大哥忍不住在一旁讥讽,“某些人刚看到不是不敢下嘴吗!”四眼仔狠狠瞪了一眼,继续说到,“牛肚什么鬼!纯人工的!一碰到水就融化了!导致后面的火锅汤味道都变了。虾滑也非常好吃,大拇指。丸子简直是烂中烂??”
卫凉的电话响了,是没来吃小火锅的三弟,接通,免提。
“小崽子,你怎么不来!”大哥大声说着。
“害,还不是该死的,临时要处理一个纠纷。装修工装修房子偷工减料,最该死的是,被户主发现了。害,先不说这个了,你们小店里要我带点东西不?”
“要要要要要!”大哥和四弟急吼吼。
卫凉就在一旁笑着,他最近越来越安静了,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将要获得的房子。卫凉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想法,并马上下定了决心:房子和室友四个人一起住。不过房租当然要收,自己以后还想吃好多顿这样的火锅。哈哈哈哈哈哈!房租半价半价。
室友闹哄哄拌着嘴,卫凉傻傻坐在地板上乐着。
此时,距离卫凉和他三个室友目前租的房子坍塌还有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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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经历了一场晦气的相亲后,蒋瑾萱在巡逻。落叶是黄的,像秋天抱着发霉被褥的黄脸婆,汽车是暴躁的,像是动物世界里吃饱喝足的猛兽面对着看不懂的电视节目一个劲吼叫,草地是芳香的,像是全身涂满了化学沐浴露并一个劲呼吁环保般令人感到清新。
街道和昨天一模一样,时间仿佛在好久好久以前就抱着心爱的姑娘睡去了。如果一定要说哪里不一样,是路灯,是那路灯上的猪。路灯上还有芭蕾舞鞋,还有水晶鞋,但是,没有猪了。猪,去哪里了?有谁负责来管这些事情?
蒋瑾萱在街道上跑着,跑着,还有一头猪,还有最后一个上面有着猪在跳舞的路灯。
从蒋瑾萱发现第一头猪消失开始,她就开始了调查,她一定要搞明白,这些路灯这些猪究竟去哪里了,是谁干的?于是终于在昨天,她的调查有了历史性的突破,她搞明白这些路灯这些猪是由谁负责的了——就是她所在的绿化公司。准确来说,这些地,就是他们公司的,所以这块地上的一切,就是由他们公司负责。
“同事们,我们地上的路灯不知道去哪了,这该怎么处理?”办公室里,蒋瑾萱感觉愤怒快从胸腔中喷涌出来了,但她还是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说的话容易进人耳朵。
键盘声,鼠标声,大家都在处理着各式各样的数据,都在忙着自己的工作,实现着自己的理想。
“这些事只能由我们来负责啊!”蒋瑾萱努力组织着语言,嘴里甚至冒出了些不属于她的话,“这有利可图啊!”
办公室的小刘终究看不下去了,“女神,我们的工作是绿化,哪怕地是我们的,我们也只需要管绿化就对了。”
“可是??”
“别再说什么有利可图了,神圣的绿化不能与满是铜臭味的商业挂钩!”一个胖女人对着蒋瑾萱怒目圆睁。
一时间一呼百应,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高高站了起来,高声歌唱着公司的歌曲、大声歌颂着绿化伟大,载歌载舞,欢乐极了。扯着嗓子,歌舞着心中最伟大的理想绿化,就像是原始社会无边黑夜里明亮的篝火,所有人仿佛赤裸着、围着个兽皮,互相间牵着手围成一个圈,绕着这团篝火狂欢着。这也是蒋瑾萱从前最向往的,在那第一只猪消失之前。这时候,蒋瑾萱只是感到深深的无力。但她也恍惚,为什么那路灯上的猪,就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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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从小所受到的教育还是什么原因,法院,对蒋瑾萱来说始终是一个严肃但又伴随着恐怖的地方。好好市民,这辈子理论上是不会出现在法庭上的。你在媒体上看到的,去法院的,要么是恶贯满盈的该死人,要么是凄凄惨惨的可怜人。这两者,你是都不会想当的。
更何况说是去起诉某种不当的事物了,更不用说这件事物其实与你无关了。这就好比,你们学校的校长,给全校每个人都发了一张选票,他要竞选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票上只有两个选项,“校长”和“其它”。大家都知道,其实这个“其他”的选项也是做做样子的。会骂吗?骂,你嘴上心里现实网络肯定会骂!但是到法院里,去至高无上的法院因为这,起诉,很少有人会这么干。因为害怕,因为麻烦。
而此时,蒋瑾萱来到了法院。因为她通过翻阅监控记录,已经发现是谁破坏了路灯和上面的猪了。只是,无论是公司还是警察,都对蒋瑾萱的控告熟视无睹。
“我要起诉!起诉那个破坏了路灯和上面猪的人!”蒋瑾萱坚定。
“哦!你哥哥比你多吃了一个饺子,那就??”法院里的人在忙。
“我要起诉!起诉那个破坏了路灯和上面猪的人!”对于故意无视,蒋瑾萱愤怒起来。
“什么!巴萨竟然让你输了那么多钱,害,萨米收收味。那就??”法院里的人在忙。
“我要起诉!起诉那个破坏了路灯和上面猪的人!”蒋瑾萱声音越来越大。
“害,我的妻子也是这样,那就??”法院里的人在忙。
“我要起诉!起诉那个破坏了路灯和上面猪的人!”蒋瑾萱义愤填膺。
“啊?兔子居然能跑赢乌龟,那就??”法院里的人在忙。
“我要起诉!起诉那个破坏了路灯和上面猪的人!”蒋瑾萱
“对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法院里的人在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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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叔抿了一口茶具里的普洱,咂了咂嘴,满脸享受。一杯作罢,便给蒋瑾萱推过去一杯,蒋瑾萱赶忙摇了摇手,刘叔的普洱太苦了,她喝了肝疼。刘叔满脸笑意,摇了摇头,看了眼始终拘谨的蒋瑾萱。明明椅子就在旁边,可蒋瑾萱却还是站着,左手放在身前,右手叠到了左手上面,就仿佛是一个员工在面对着老板一样。刘叔轻声叹道,“始终还是个小屁孩。”
刘叔靠在了自己办公室的红木椅子上,双手交叉,身体前倾,也努力在蒋瑾萱面前端起了一小点领导的样子,“大致的情况我知道了。不过我在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你这向我求助,是以小辈的身份还是我公司员工的身份。这点很重要。”刘叔盯着蒋瑾萱的眼睛,仿佛想在其中看到什么一样。
本以为蒋瑾萱会思索片刻,但是刘叔从蒋瑾萱的目光中只看到了坚毅,“刘叔。”
刘叔欣慰点了点头,肩上好像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却又是打心底里心疼。他这辈子膝下没有子女,便一直将蒋瑾萱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愿意挑起担子,自然是好的,但又还是怕她太辛苦。
“卫凉。”
“啊?”蒋瑾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刘叔在说什么。
“那个砍倒路灯的人叫卫凉。”刘叔又往茶杯里加了加水。
刘叔递给了蒋瑾萱一张纸条,“其实这些天你在忙什么我早就注意了,这张纸条是我的解决方法,你自己决定。”
刘叔把茶水倒到胃里,接着说道,“你觉得砍倒路灯是为了什么?”
蒋瑾萱思索,利?这是她的第一反应,但她又实在想不出,这个叫卫凉的人砍倒路灯能有什么利。总不可能砍倒了路灯能有人参鹿茸吃吧!那么是为了满足自身?世界很大,故事很多,这种人一定是有的。
刘叔看着努力思索着的蒋瑾萱,满脸慈爱,仿佛看穿了蒋瑾萱心中所想一般,“利,什么都是是利。利不止是钱或者什么物质上的东西,还包括了精神上的。自身的满足就是利。熙攘喧嚣,终逃不过一个‘利’字。”
刘叔背过身,放下自己名贵的茶叶,像是想到自己曾经困苦岁月,一个人又喃喃道,“青菜炒面也可以是利。”
??
蒋瑾萱站在了草地边,在一处倒了的路灯附近的草地边。她来回走着,她踱步好久了。如果用书上的话语来形容她的踌躇的话,那么这个作家还没出生。
刘叔给她的办法绝对有效,但是,蒋瑾萱这些年所受的教育告诉她,这么做是不对的。刘叔叫她踩一脚草地,只要草地被破坏了一点点,那么公司按照程序就一定会查,就一定会查到是那个破坏了路灯的人破坏的草地。事实?事实从来就是一个任有钱人玩弄的婊子,恰巧,这就是刘叔的最爱。
到时候对卫凉的处罚很简单,就以破坏草地来对他进行处罚,毕竟以破坏路灯为理由很奇怪。当然,也会摸清他通过砍倒路灯获得了多少“利”,一定会让他将这些“利”,全都吐给??吐给这社会。
刘叔信誓旦旦,只要蒋瑾萱踩了草坪,就一定顺势能将那个破坏路灯的卫凉绳之以法。
这样做会有什么结果?那个破坏路灯的人会被惩罚,他得到的“利”,都会吐出来。但这真的是蒋瑾萱想要的结果吗?如果一切能恢复原状,那就是吧!但是,过程本身是错的。刘叔笑着告诉她结果比过程更重要,蒋瑾萱也十分赞同,只是,只是她的过程,很可能是好多人的结果啊!
破坏路灯的人是错的,可她自己用这错误的方法只为得到正确的结果,难道就是对的了吗?
蒋瑾萱的脚悬在草地头上。她知道,踩下去,就是那“是非对错”的“对”;她不知道,踩下去,还是那“生死存亡”的“亡”。
??
风吹响了风铃。
“买灵感。”
“什么价位?”
“最贵的。”
老板从柜台里掏出了一小袋灵感,笑着说,“这是一个叫‘卫凉与蒋瑾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