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四十余,多时六十余,善堂除了接孩子,也有穷困的妇人,差不多三十余人。”
嗯,俞明欢心中稍微计算,对得上。
“老人家,我想去看看后厨。”
吴老头瞳孔一缩,伸出一只手——
“少侠,请随我来。”又回头对小女孩说:“乖孙女,你不要乱跑,别摔着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后厨,俞明欢见堆积如小山的粮食和白菜,以及不少肉禽。
“老人家,添麻烦了!”
“无妨无妨,我们开善堂,最不怕麻烦。”
“你们?”
“都是些善良的乡里,每日过来帮帮忙,有人送些粮食,也有富贵的老爷送些银两,不然凭老朽一人,如何挺得过来啊。”
“善堂开销如何?”俞明欢问。
“每日两石米,便是二两银子,蔬果约莫一两银子,肉禽则多了,要三两银子。伙夫和帮人的月例,折合每日三钱,再加些其他开支,这一日下来啊,便要近七两银子。”
“那收入又从哪来呢?”
“邻乡李员外,每月供六十两,官府供六十两,善人捐赠约二十两,加上老朽的一些积蓄和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反哺,每月堪堪维持。”
问到这里,俞明欢便知,老人家确是做善堂的。
“老人家大善。”
“哪里哪里”
两人回到前院,小女孩一动未动。
俞明欢坐回椅子,再次发问——
“老人家,那青莲散乃青城郡回春堂特有,你是在那买的?”
“这老夫是在是在回春堂买的。”
“花了多少银子?”
“大概二十两”
俞明欢微微一笑,吴老头改口道:“三十!三十两。”
“老人家,善堂事无巨细,一日多少银子,多少米粮,各项收支你记得清清楚楚,为何青莲散多少银子,却记不清呢?”
“老朽老朽一时忘了而已。”吴老头擦了擦额头的汗。
“可青城郡没有回春堂。”
一时,前厅寂静无声,俞明欢打破沉默——
“若非老人家开善堂,做善事,我早就将你拿下送官了。交出青莲散,我放你一马!”
闻言,吴老头默默起身,身子更佝偻了几分,浑浊的眼珠含着悔恨的泪水,忽然就朝俞明欢跪了下来。俞明欢眼疾手快,扶住他。
“这是何苦?”
吴老头一脸悲戚的起身,从袖口里掏出一块方盒,正是青莲散。俞明欢接过来,收好。听吴老头说道:
“自那日回来,老朽夜不能寐。少侠可愿听老朽说一段故事?”
“请讲!”俞明欢扶他坐回椅子上。吴老头抹了一把泪——
“老朽一生做尽善事,但老天爷不长眼啊。老朽白发人送黑发人,膝下已无子嗣,儿媳生下孙女后撒手人寰,我与孙女相依为命。可她的眼睛老朽垂暮之年,此生只有她一个牵挂。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医好她的眼睛!”
“老朽几经周转,得知青莲散一药,跑遍青城郡大小医馆,都无此药。老朽便搭船去了白石郡,在那船上,老朽险些让蟊贼偷了银子,还好船员提醒,老朽才躲过一难。而那贼,就是当日被少侠训斥之人。说来也巧,此人去白石郡,同为寻那青莲散!老朽兜兜转转,终于找到最后一份,却被贼人捷足先登,买了过去!”
“老朽苦苦相求,店家却执意将青莲散卖给贼人,命运不公啊,老朽一生行善,善不待我。换做寻常人,老朽无话可说,可偏偏,是那贼人!”
“凭什么?!老朽只好去求那贼人,愿意多五两银子买回青莲散,他却说,此药为他至亲胞弟所用,要加钱!逼老夫用十倍之价买回青莲散。真的这般,老朽的善堂就不用开了!”
“老朽意难平,只能出此下策,直到与少侠相遇。少侠要将我送官,此生清誉尽毁,老朽无话可说!但这青莲散,请少侠为老朽留下!”
俞明欢怔怔不语,此时此刻,又一道眩晕感袭来,他感觉头越来越重,费劲思考着。
他犹豫了。
吴老头的手剧烈颤抖,面如土色——
“试问少侠,老朽一生行善,仅做过这一件私心坏事。而那贼人,频频从坏,便算为他亲人做了一件好事。”滚烫浑浊的泪珠滑落,老人家嘶声道:“于是在少侠心中,老朽就同那贼人一般吗?!”
是阿,好人坏人,又怎能用一件事区别。
“老人家,你想我怎么做?”俞明欢抬眸问道。
“少侠,那贼人买药的钱来路不正,他胞弟又时日无多,根本用不上此药。而我孙女,年仅七岁,她还有很多时光。老朽老矣,可能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一剂青莲散了!少侠留下青莲散,我将银两捐与官府,今日无事发生,就此离去,除了我孙女能重获光明,什么都不会影响啊!”
吴老头向俞明欢深深一揖,沉声道——
“少侠!凭你定夺!”
屋外,李云素淡淡注视着这一幕,饶是不在问心状态,心中也不是滋味。
“云娘,若是你,可会留下青莲散?”季孞夫问道。
李云素思忖片刻,点点头,说:“于情而言,我会留下。”
“吴老头明明偷了青莲散,这样做,你便是以情谋私。”
李云素不解:“可青莲散本就是白绍用偷来的钱买的,他胞弟将死,俞明欢把药带回白绍,又对了吗?”
季孞夫摇头道:“银子是失主的银子,若这般做,俞明欢便是以公谋私。”
无论留下还是带走,都是谋私?
“难道要将青莲散交给官府,才算大公无私?”
“定夺之际,推诿于他人,是为以怯谋安,仍叫私心。”
李云素说不出话来,只见师父眼神锐利,隐隐已有几分杀气,冷冷道——
“以情谋私,以公谋私,以怯谋安,在俞明欢这不足为奇。可若放到玄青子身上,便是天大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