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凡充耳都是问乾支离破碎式的哭声,乍一听像是规律的,仔细听时又好像根本毫无节奏。声音时大时小如珍珠落盘,即便如此,也将承凡的心神淋漓地七零八落。
他心里盘算着既然问乾不愿意走,那就尽可能把他护在身下,只希望这些萤虫既是寻血而来,没准发现不了没有伤口的问乾;或是今天食欲不佳,一个人的骨血便足以解饱。甚至他都已经准备好经历一段噬肤啮骨的恐怖而又漫长的过程,所以他只是尽力将问乾罩住,却一点也不敢睁开眼,害怕恰巧目睹嗜血如命的萤虫蜂拥而至,这样一来他所有的坚强便都白费了。
可时间过了一分又一分,然后一刻又一刻,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有人将他们狠狠抛在空中,却又懒得教他们落下,甚至被时间遗忘,而光阴始终将承凡的身心悬在空中,卡在喉管,不得上下。此时身下的问乾哭地也实在力倦神疲,不一会竟是换了鼻鼾的声响。
承凡一边感叹着问乾的单纯心思,同时一番思想斗争之下,小心翼翼地从眼睛中挤出条缝,这一窥不要紧,眼前得景像直吓得承凡摔翻在地,也把身下的问乾惊了个精神。
只见多如牛毛的萤虫像是赴身扑火的蚊蝇,又像是贪食蜜沼的虫蚁,云屯雾集地摊成一面,直铺的通天透地,满坑满谷,将目所能及之处都连成一堵墙。仿佛冥冥之处有一张蛛网,将敢于赴死的萤虫粘成一面饼隔绝在眼前,且不论多少,皆一网打尽。
如此,他们确实是被包围了,却意外不是待宰的羔羊。
“我们竟然活下来了……”承凡将问乾护在身边,呢喃地说道,对于眼前发生地一切恍然若梦。
倒是问乾死里逃生反而多了精神,“我就说我是福将,你看结果怎么着,天生我材必有用,管他妖魔与流萤……”
听着问乾说着驴唇不对马嘴,甚至自我发挥的诗句,再配上眉飞色舞的表情,和手舞足蹈的动作,承凡摇了摇头,脑子里反复回味,竟也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承凡一整晚上第一次放松的笑,劫后余生的笑总是舒心的,不过也只有问乾有能力在这种时候,这种场景下还能逗他开心。
“也不知道谁刚才大喊‘哥,我不想死’,来,让哥哥看看你裤子湿了没。”说罢,就佯作要去扒问乾裤子。
没想到问乾脸上登时爬满了可疑的红晕,噌的一下扭过身子,躲开了。“我……我那……我那是替你说的。我怕你舍不得我,又不好意思说。”
承凡早就习惯了问乾混淆是非,反咬一口的本事,可是话到嘴边,只抬手摸了摸问乾的头,问乾没有躲,反而是一双眼睛巴眨巴眨的,露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其实问乾说的倒确实也是实话,这个世界可能除了问乾,再也没有谁能让他这样上心的了。
“哥,这是什么呀?”问乾打量着眼前的“萤虫墙”了,有心将话题转了去。貌似这气墙不仅能隔绝活物,还能隔绝气味,此时失去了血腥味的勾引,越来越多恢复了理智的萤虫逐渐黯淡下来,身上也转回了绿色,又变成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振翅而去了。
“好像是某种结界,应该是专门防止这些东西进出的,不然我们怎么可能就这样不知不觉闯了进来。”承凡虽然这么说,可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总觉得这里诡异的厉害,好像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问乾一听是结界,顿时起了玩心,趁着萤虫的光亮还未消散,把手伸了出去,结果竟然轻松穿过了结界,手上却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承凡的心顿时被吊了起来,眼下情况不明,一个没注意,问乾又肆无忌惮起来。刚想阻止就看到问乾毫发无损地抽了回来,直到反复确认问乾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鬼使神差的也伸出手抓握式地试探。没想到竟像触在软泥上,根本无法穿行而过。
“奇怪……”承凡嘀咕了一声。“怎么这墙还认人似的,明明问乾过得,我却过不得?”可转念回想,如果真的厚此薄彼,那刚才两个人又是怎么过来的?”
问乾也发现了承凡这里的蹊跷,可在他心里,只是觉得如此便更坐实了他是福将的猜想,于是又见缝插针地调侃了承凡几句,与此同时还不忘借机山吹海夸的胡诌了一番。
“没错,没错,你是福将,全靠福将我们才捡回了一条命,可是我们还没有完全脱离危机,此处弯弯绕绕,不知道福将能否给指条明路?”承凡看着乐不可支,满口炫耀之词溢于脸上的问乾,也不好戳破,可究竟心里越发的疑惑,只盼着赶紧逃离此是非之地。
其实承凡知道问乾的性子,向来打着不走,牵着倒退,非得捋顺了脾气,才肯乖乖的就范,没想到问乾闻罢,竟真的当承凡求教一般,于是嘬着手指认真的想了起来,自顾自地嘀咕着:“人人都说空穴来风,此时要有阵风就好了……”。
没想到话音才落,忽地一阵轻风平地而起,迎面而来,虽然现在正值炎夏,可这地下的风有着常年不见天日的湿冷,而且这风中仿佛隐约还带着一丝幽怨的错觉。承凡脸上虽然难以置信,心里却豁然开朗:有此风穿堂而过,看来出口必是不远了。
“你看我就说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靠福将”问乾这下一反常态,竟没有趁机开始夸口,而是将双手扭背在身后,浮夸地挺撑起与年纪并不相符的罗汉肚,摇头晃脑地吟诵着自己改编的诗句,两眼望着天,嘴够着鼻子,跨着八字步,鹅行鸭步地走开了。
问乾明明想仿个老学究的,可承凡怎么看他都像个地痞流氓。
两个人搭着胳膊,抵着肩,弓着腰,像是两个饱经风霜的佝偻老头子似的,步履蹒跚地探着路,承凡吸取了方才的教训,不得已点上了新的火把,四周散落的断枝依然很多,两个人不得不仔细着脚下,虽然慢地出奇,但好在有了希望,心里面充满了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