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夫人房中出来之后,王熙凤便怒气冲冲地往自家院中赶去。
自从她醒来之后,这几天就一直不曾见到贾琏过来探望,她自家有些心虚,也便不好声张,如今在王夫人那里得知自家这个废物老爷居然拿了银子就放弃救她了,顿时便心头大怒,只当贾琏没脸见她,所以才故意躲着她。
这男女间事,不过便是此消彼长罢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王熙凤自以为捏住了贾琏的小辫子,便气焰飙升,重新拿出往日里管家娘子的气势,大喇喇地直冲了过去。
那院外候着的丫鬟小厮见到王熙凤怒气冲冲而来,顿时也都吓坏了,在王熙凤多年积威之下,他们连入内通风报信都不敢,直接跪倒磕头,等王熙凤过去之后,爬起来就跑,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生怕被两人打架误伤。
王熙凤大步迈入贾琏房中,却正见到贾琏抱着个小丫鬟在那里饮酒作乐,当即便火冒三丈,上去一耳光把那丫鬟打了个滚地葫芦,阴阳怪气道:
“琏二爷真好雅兴啊,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了是吧?”
“怎么着,要不要干脆我把这位置给倒出来,让你干脆再另娶一个?”
那小丫鬟平白挨了一嘴巴,见到自家奶奶进来了,屁都不敢放一个,连滚带爬地从房中跑了出去,有多远跑多远。
眼见自家的母老虎进来了,贾琏醉眼惺忪看了她一眼,然后冷冷一笑,又自抓起酒杯喝酒,却一句话都不说。
王熙凤见了他这副鸟样子,顿时心头更气,上来一把将酒杯抢过,往地上一摔,砸了个粉碎,竖眉骂道:
“好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莫不是我欠你的不成?”
被人抢走了酒杯,没了酒喝的贾琏便木木地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便如同看着自家那颗饱受摧残的心灵,良久之后,他才深吸一口气,单臂架在桌子上,斜楞着脑袋,眼睛盯着王熙凤的双目,其中满是讽刺的味道,嘿嘿那么一笑,声音含混地道:
“这年头的绑匪真讲究,不但不打骂人质,还帮她洗澡呢!”
闻得此言之后,王熙凤先是一愣,但瞬间便反应了过来,顿时脸色煞白,噔噔倒退了两步,重重撞在了墙壁之上。
“呵呵……或者,是展老爷好心,救你回来后,帮你洗的澡?”
贾琏依旧在嬉笑着,但只看那如冰一般冰冷的双眼,王熙凤便只觉得胸口一阵发紧,呼吸都快要停顿了。
眼见自家媳妇这副样子,贾琏原本的侥幸也都彻底放弃了,早就饱受摧残的那颗心灵更是七零八碎,眼泪奔涌而出的同时,却不由得仰天狂笑起来。
“哈哈……”
“真好啊!”
“我被人戴了绿帽子,还得装作不知道!”
“否则万一传扬出去,别人就真知道我成了绿毛龟了!”
“哈哈……我就说林姑娘为何会梦到我要休妻呢,原来关键的症结在这里啊……哈哈……”
贾琏狂笑着,扑到桌上,拿起酒壶,对着嘴就猛灌了下去,对旁边的王熙凤,一眼都不再看了。
王熙凤只觉得一阵腿软,原本的那嚣张气焰荡然无存,身体沿着墙体逐渐滑落,跪倒在地面之上,看着自家老爷那副癫狂的样子,不由得内疚起来,眼泪簌簌而下。
“老爷,辱我的是个贼婆子,不是男人,真的,真的就只是一个贼婆子……”
她膝行几步,抱住贾琏的双腿,苦苦哀求着。
“哈哈……”贾琏如何肯定,笑得更加癫狂了,“贼婆子嘛……真好啊……哈哈……我信了呀……我真的信了呀……哈哈……”
到了这个时候,王熙凤分外后悔,为何回来后不主动交代,反而等被拆穿了之后,才把这些话说出来。
“老爷,我真没有失身给男人呐……”
“那山寨里的人只惦记着钱,一直隐藏在暗处,不曾与我照面,我一个男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只可惜无论王熙凤如何说,贾琏如今认准了自家已经绿云罩顶,怎么说都不肯信。
被王熙凤扰得烦了,贾琏一脚将王熙凤踹倒在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低头冷笑道:
“你尽管放心,我又不是傻子,不会把真相说出去的,在外人眼中,你依旧是那个冰清玉洁的琏二奶奶。”
“不过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了,我看到你就会觉得恶心!”
“还有啊,既然林姑娘在预知梦里,都已经说了我会休妻另娶,那琏二奶奶还是早做打算吧!”
“休妻或和离,你自己选一个,理由找好点,别失了两家的体面与和气。”
说完之后,贾琏东倒西歪地出门走了,只留下王熙凤在房中嚎啕大哭。
所有的丫鬟仆人都躲得远远的,根本没人过来安慰她。
到了这时,王熙凤才发现,自己似乎众叛亲离,成了孤家寡人了。
不期然地,她又想起了平儿这个好姐妹来,以往每次和琏二爷有什么争吵别扭,都是平儿过来安慰她,但现如今,平儿早就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
眼见没人理会,王熙凤哭了一会儿,便啜泣着停了下来,心中开始各种惶恐。
琏二爷能发现的问题,别人是不是也能发现?
现在那身边的下人表面上都恭恭敬敬,但在私底下是不是早就已经各种编排她了?
太太那边要让她交出管家的权力,是真打算让她休息,还是打算彻底剥夺她的权力?
还有最重要的,琏二爷如今铁了心想要休妻了,她该怎么办?
王熙凤回到自家房中,枯坐在那里冥思苦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努力一下,不能让未来跟着林姑娘的预知梦走。
相对于成为展老爷的一房小妾来说,她还是觉得这荣国府的琏二奶奶更加舒服体面。
她和琏二多年夫妻,想要投其所好,拿捏一下,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想明白之后,王熙凤便振作起来,开始考虑怎么哄好自家老爷。
翌日,她梳洗打扮完毕后,刚要出门,便听闻探春带人过来了,她便让请探春进来。
探春一见面,便满是歉意地开口道:
“二嫂子,这管家的事情,我是一窍不通,要我说,便让二嫂子继续辛苦担着好了,可太太非要赶鸭子上架,我不接都不成……”
“哈哈……”王熙凤笑着挥手打断了探春的话,满面欢喜地道:“我早就不想担着这辛苦的活计了,只是别人也都不愿意要,便只能我勉强撑着,现在倒好,你愿意接手,那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经过这番大难之后啊,我也算是想明白了,与其整天忙活个没完没了,还不如把自家给照顾明白了呢!”
王熙凤现在一门心思都想着怎么讨好自家老爷,把这琏二奶奶的位置保住,是真心不关注这府中的事务了,想要暂时放上一放。
可探春只当王熙凤在说反话,又是各种小心翼翼陪话,双方你来我往客套了好半天,才算是进入正题。
“来,这些是府中的账目,你清点一番,要是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只管来问我就是。”
“还有这边是库房的钥匙,领用物资的玺印,上下人等的名录……你不妨先都带回去慢慢看,这管家的事情,也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弄得完的。”
“搞不明白的,便把那办事的人叫过去挨个问,谁敢搪塞你的,你尽管收拾,该打的就打,该骂的就骂。”
探春便谢过了琏二嫂子,让侍书和翠墨将这些东西都抱起送回去,自己却留下来道:
“二嫂子,这眼下就有一桩事情,展大哥又要纳妾了,给府中发了帖子,这个礼金方面,是按照什么个标准来送。”
听闻展老爷纳妾,王熙凤不期然地心头便是一跳,又想起了林妹妹的预知梦,但探春正在面前,不好走漏形迹,便收束了心神,强自笑道:
“哦,展老爷又要纳妾了,这次却又是哪家的贵女啊?”
探春那颗心早就挂到了展老爷身上,有心为展老爷多做些人情,便给王熙凤讲解道:
“说来这次的事情,和琏二嫂子还有些关系呢!”
“之前那贾雨村黑了心,把薛二老爷家抓了当替罪羊,全靠了展大哥帮忙,带着薛文龙将绑匪一网打尽,救出了二嫂子,也给薛家洗清了冤屈。”
“那薛蝌感动于展老爷的恩情,便把妹妹宝琴送给了展老爷做妾,顺便给薛二老爷冲冲喜。”
王熙凤听了,眉头不由得便是一跳,自从在林妹妹那里知道将来她会和展家有所瓜葛之后,便刻意地避免与展老爷有何关系。
自她醒来之后,其实已经知道是展老爷将她救回来的,但在心中,她更愿意把这份功绩算到老太太和太太头上,甚至放在宝玉头上也可以,唯独不愿意算到展老爷头上。
不然的话,这救命大恩,该当如何回报?
难不成以身相许吗?
可现在探春把事情给当面挑破了,她就不能继续装傻了,否则便是忘恩负义之辈。
当即王熙凤便一副惊诧的样子道:
“嗬,原来这里面居然还有这许多事情么!”
“我只知道是太太让宝玉跟展老爷借的钱,替我交了赎金,却不曾有人告诉我,这里还有薛家的事情。”
“不过薛蝌也真舍得,宝琴那般如花似玉的妹妹,说送出去便送出去了。”
“之前宝琴还差点和宝兄弟联姻,结果现在居然入了展府做妾,这可真是……造化弄人啊!”
听到王熙凤的感慨后,探春便笑着道:
“说来还是林妹妹的预知梦有先见之明,之前便传出过,宝琴嫁入展府做妾的事情,后来因为宝兄弟和宝琴关系日益亲近,我只当这未来已经改变了。现在再看,才知道这未来哪里有那么容易改变,一切不都是按着林妹妹预知梦的轨迹来进行么!”
听到这里,王熙凤只觉得心头打鼓,面色微变,生怕自家也是白辛苦一场,搞东搞西后,最后的归宿还是展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