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第 191 章(2 / 2)

大唐辟珠记 饭卡 5848 字 6天前

“这胡儿的尸体,是从哪里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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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九相图”摆成后,李昱观了三日,兴致很快消散。一个垂死的沉默少女,自然比不上乐舞宴饮的趣味。他向来没有耐心,此后每日不过断断续续前往祥云堂小坐片刻。本以为断绝食水后,她很快就会因饥渴而亡,谁想第五日天降暴雨,人又缓过一口气。

虽已晒得面目全非,人也陷入昏迷,然其胸口却始终稳定起伏。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命硬之人,祥云堂的管事与奴仆们皆以为妖异,扫地时都不敢靠近。直到第七日,她仍有呼吸。

董师光终于忍受不了,于第七日夜里,前去寝殿向李昱描述了那女孩的状况,小心翼翼地进言:“大王,此女恐怕不是祥瑞,而是妖孽啊。”

李昱将酒杯猛地拍在桌上,恼怒地道:“果真是波旬女,天魔派来阻碍本王修行的鬼物,再留她不得!”

李昱思索了片刻,想起丹鸟曾旁听过他和王妃的对话,不能假手旁人,必须由心腹去办才放心,遂命令道:“你亲手去除掉她。切不可破坏外观,务必留全尸,九相方能成型,你懂得该怎么办。”

家令躬身应答:“喏。”

走出寝殿,董师光叹了口气。留全尸的意思,他自是明白。处死身份尊贵之人时,顾及对方体面,通常不用绞刑或斩刑。当然,那女孩儿不过是教坊出身的贱籍奴婢,岐王开恩留其全尸,是为了今后观想有个完整的形体。劝了这么久,他仍未放弃恶臭至极的九相观。

这般处死命令,首选鸩毒。

董师光悄悄取了些砒霜,溶于水中,盛在杯中端至祥云堂。被钉在庭院中的少女依然呈仰卧姿态,连续多日暴晒,饥渴交迫,她形容枯槁憔悴,原本凝脂般光洁的肌肤肿胀发红,密密麻麻布满水泡,水泡干裂后又皴裂剥落,令人目不忍视。若不是胸膛仍在起伏,瞧着已经是新死相了。

“丹鸟啊,主人开恩了,赶紧喝水,喝下去就解脱了。”董师光蹲在地上,将杯子凑在女孩干裂的唇边。砒霜无色无味,这杯中之物尝着像是清水,料想她干渴已极,定会一饮而尽。

然而少女闭着眼睛,嘴唇微张,毒药灌了进去,又原样从嘴角流淌出来。董师光忙活了半天,一滴也没能灌进她喉咙里。他心下揣测,可能人陷入昏迷后水米不进,用毒难以达成使命。

家令未曾料到,此时的宝珠其实仍有意识,只是为了节省体力闭目养神。董师光端水来喂时,她已猜到了水有蹊跷,虽枯肠渴肺,仍竭尽所有意志克制本能,以免饮鸩止渴。

两日前的那场暴雨,她偏着头喝足了泥水,硬是从鬼门关前慢慢爬了回来。濒死之际,空中呈现的玄妙幻境,令宝珠觉悟到自己身负使命。起码在诛杀李昱前,她还不能死。

宝珠闭着眼睛,凝神静待喂毒之人的下一步动作。

董师光搓了搓手,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令其臂膀肥白软弱,没有信心以一条白绫勒死活人。况且她颈中戴着镣铐,操作亦有不便。

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弓弦绞杀。那是战场上处决敌将的首选,寻常用不上。董师光并非武将,没有配弓习惯,蹀躞带上仅挂着一把切羊肉的小匕首。此时夜已深沉,若离开祥云堂前往侍卫们居住的长屋,取物后再折返,要走许久的路,他实不愿那么费事。

董师光思考片刻,忽然灵光乍现,想起附近有一把现成的武器。

岐王排演新的《秦王破阵乐》时,命他复制一把太宗皇帝所用的巨阙天弓,那是乐舞道具,不入甲仗库,就放在祥云堂东边的器物室里,往返不过数十步路。

想到这里,董师光不禁暗赞自己聪慧,遂开启器物室的大门,轻易觅得那张靠在墙上的巨弓。

取了弓来,董师光低头瞧着昏迷不醒的少女,觉得已不用防备她了。为便于绞杀,董师光打开了她颈项中的镣铐,将弓弦套于脖颈上,只待拧上两圈,人就服服帖帖地归天了。

正如此想着,下一刻,董师光忽觉左踝被绊了一脚,少女双手环抱他大腿,头顶在其胸膛上奋力一撞,董师光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去平衡,仰倒在地。

灵蛇缠踝,宝珠已有十年未曾施展过这招数,已生疏得紧。幼时懵懂,她有一阵痴迷角抵,整日与宫廷中的力士摔跤嬉戏。为哄着公主开心,众人都佯装被小姑娘打得一败涂地,连韶王也是如此。

直到宝珠年岁渐长,渐渐知晓真相,也不便与男子贴身了,才将兴趣转移到骑射上去,但日常依然热衷于观赏角抵比赛。

江湖中的上乘武学哪里容得他人近身,而角抵术不为杀人,专注于贴肉扭打,扳滚抱摔。宝珠这门技术生疏已久,幸而敌人只是个四体不勤的肥胖男子,趁其不备,一下便将他绊倒。

董师光大吃一惊,正要张口呼喊时,忽觉肋间一凉,那口喊人的气便泄了,喉头呵呵两声,没能叫得出来。

宝珠抱着他滚倒后,顺手拔出他腰间切肉的匕首,由下而上,贴着肋骨边缘捅进胸腔,继而握住刀柄狠狠一拧,将心肺同时搅烂。

往日她率领大批侍卫于禁苑中狩猎,射中野猪之类的大动物,若未能一箭致命,侍卫们便会这般处决猎物。她从未亲手操作过,却看得烂熟于心。从肋骨边缘的柔软腹腔进刀,轻便省力,不会被胸骨拦住。

人与猪其实相差无几,要害都在一处。董师光很快就断了气。

长时间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宝珠双膝有些发软,单手撑着巨阙天弓,赤身站了起来。敌人腔子里喷出的热血溅满了她,干燥冰冷的肌肤上流过一阵热腾腾的湿润暖意。

“呸。”

宝珠浴血而立,努起嘴唇,将口中残余的毒水啐在伥鬼尸体上。当啷一声,玉臂环从消瘦的臂膀脱落下来,摔成几瓣。

她俯身拾起曾盖在身上的布料,斜披于左肩,偏袒右肩,两角于腋下系成结。这是一条紫地印金莲花卷草纹的锦缎,漂亮的天人之衣。

那一日长秋寺问神,候选人九次打卦无人中选,乃至观音垂泪。菩萨再看不下去这般荒淫残暴之事发生,不愿选出任何一个牺牲品——直到她越众而出,为观音像拭泪。

“黄金圣卦,应天受命。”观音大士亲自选定她来终结这场绵延不绝的惨剧。李昱入魔始于觊觎母亲,她身为贵妃之后,命中注定要亲手除掉这个丧尽人伦的孽畜。

七日七夜饥渴煎熬、垂死挣扎,这一刻,宝珠却感到思维敏捷,浑身充满了奇异的力量。月明如水,岐王府的一切清晰映入眼中,一如白昼。

月将升,日将落;檿弧箕箙,已得其一。

她手持巨弓,赤脚奔向祥云堂的器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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