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拓跋三娘捂着胸口咳嗽起来,脸上神色一变,楚楚可怜地道:“我可是挑了一对儿最美貌的徒弟送去,并没亏待他,他却不识好歹,四脚着地逃了。事后我为了躲避锋芒,藏在情人床上,想臊他一臊,谁想这小鬼无所忌惮,还是下了重手,实在可恨至极。还好报应不爽,终于叫他自己认栽!”
拓跋三娘虽然在武学上专精暗杀一流,但其胆气之莽豪,作风之激进,在师门中无人出其右。琶音魔觊觎残阳院第一的位子人所共知,没想到她竟敢以如此手段招惹韦训,没被他打死,也只能说命硬胜铁了。
众人默默旁听,均是心绪起伏。
霍七郎听了这许多往事,实在忍耐不住,赌性大发,出声道:“好不容易聚一次,不如我们开盘赌一把?我压二十两金,大师兄功体仍在。”
邱任惊讶道:“你发财了?开这么大的盘口。”
霍七郎笑道:“刚从老六那儿赚了一笔,不花出去难受,你们到底跟不跟?”
拓跋三娘笑嘻嘻地道:“我跟了,前日过来试探,他明明有机会把我斩草除根,却因为我往小姑娘发髻上丢了一把飞刀,他赶紧回头拦住了,连掉几根头发都舍不得,这可不是一片痴心?我猜他已经失身。”
邱任回想缝伤的时候,韦训在那姑娘面前脱衣都觉难为情,非把对方哄骗走,分明是毛头小子情窦初开的可笑样子,立刻说:“我跟老七下注,他还是个童子。”
许抱真瞪着眉飞色舞的霍七郎,冷冷道:“你整日不务正业,在声色犬马上下功夫,也怪不得武艺最差。”
霍七郎挠了挠脸上伤疤,漫不经心地笑道:“二师兄追逐的是天下第一的武功,我追逐的目标却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拓跋三娘道:“老二不要扫兴!就算一心一意练武,谁又能赢过韦大?你也不过是在山上韬光养晦,等熬到他病死,才能当上师门第一。既然大家怎么拼命都不如他,何必难为老七?”
师妹的言语犀利如刀,许抱真不否认,俊雅的面容上浮起一丝凉薄笑意,道:“那我跟三娘下注,就当是未来的彩头,赌他在走下坡路。”
霍七郎转头问头陀:“五师兄跟不跟?”
头陀摇头拒绝:“洒家不赌不能验证之事。就算大师兄破功降格,我们依然打不过他,那谁能确认是不是?”
霍七郎道:“自然要有让大家心服口服的证据才能兑付。”
众人都知道这一局最贵的赌注不是黄金,而是如果被韦训知道,参加者必然非死即伤,只是这群人都是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亡命之徒,胜负欲极强,为寻求刺激不惜冒险豪赌。当即一一押注,约定金额。
韦训未到,大堂中央首位正座空着。
紫袍道人“洞真子”许抱真坐在左手第一位,他对面是“琶音魔”拓跋三娘。这两人均已经开宗立派,弟子门人站在各自的掌门身后。
左手第二是“鬼手金刚”邱任,右手第二是带发修行的巨汉头陀,绰号“执火力士”,他俗家姓罗,名字不为外人所知,江湖中人都只叫他罗头陀。
左手第三座空着,本是“疾风太保”庞良骥的座位,如今已经被逐出师门。右手第三座“绮罗郎君”霍七郎。
陈师古随意收徒授业,没有正式开宗立派,这七个高徒虽然形如散沙,各行其是,江湖中人为了方便称呼,依然给他们起了统一绰号,根据陈师古居住的残阳院,叫他们“残阳七绝”。
其余小徒因为武功低微未能出师,并不在师门召集令的召唤范围内,如今各自追随师兄师姐门下。
太阳已经落山,夜幕笼罩大地,黑暗的力量终于占据上风。许抱真见人都到了,命令店主闭店歇业,将门板上好,众人分头行动,将店主一家、仆役们、不肯离开的客人一一放倒,处理妥当,只留下宝珠和杨行简的房间没有进去,然后才通知韦训,师门所有人都到齐了。
韦训被宝珠逼着躺倒睡了一个白天,补觉醒来虽然略觉恢复,可一想到错过了跟宝珠一起飧食的时间,还要跟那伙讨厌的家伙见面,又觉得不胜其烦。下楼之时,不免表情森冷阴郁,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寒意。
宝珠手持烛台,要去杨行简屋里探视,从二楼走廊经过,瞥见客栈大堂里这伙邪魔外道,一时愕然失色。她知道韦训召集同门襄助庞良骥,却没想到是这样一种邪气四溢的诡异氛围,那个曾经上门吓唬过她、厉鬼一般的琵琶女也坐在其中。
宝珠从小诵读李太白的《侠客行》长大,心底一直有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侠客形象,“银鞍照白马,踏飒如流星”或是“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又或是“绿眼胡鹰踏锦鞲,五花骢马白貂裘”,遐想江湖之中有那么一群英姿飒爽、匡扶正义的大侠。
然而此时见到真实的江湖侠客,顿时幻想稀碎,只觉得在座这些人每一个都很合适画在通缉令上,连居于首座的韦训都是一副从未见过的阴鸷狠厉神色。
此时回想一路上每次遇到官府树立的布告,韦训总是兴致勃勃第一个挤进去观看,当时还以为他是在看告示消息,现在细细一想,或许他只是想瞧瞧通缉令上有没有自己和其他同门。
宝珠正在痛惜自己破碎的年少憧憬,忽然觉得手腕一紧,被杨行简拉进房间里去。杨主簿神情恍惚,脸色灰败,急切地关门上闩后,悄声道:“大事不妙,公主需得速速报官!命此地县令去军门调三百重弩,才能将这群穷凶极恶之徒一网打尽!”
宝珠知道他还未病愈,脑子不太好使,摇头叹息道:“有点晚了,如今我们跟他们是一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