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不管学识,还是眼界,都是非同凡流。
这份杜撰的名录,能把他们认可,一传十,十传百,到处索罗抢购。
说明这份杜撰名录,必定让人觉得言之有物,颇有些份量,让举子们觉得物有所值,对春闱入围有所襄助。
那些撰写这份名录的人,就不可能是市井俗人,他不仅熟悉各部官员情况,甚至还可能熟悉春闱考官筛选要旨,不然无法大致锁定人员范围。
如今那些会试举子,开始依照名录上的官员,四处拜谒结交,彼此就会牵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一旦朝廷昭告春闱主考和属官遴选结果,部分官员正好和市井名录上重叠,那其中就会隐藏难测的纠葛和凶险……。
一直到贾琮送走柳璧,心中还在盘旋那市井名录的事。
……
荣国府,东路院。
夏太太带着女儿夏金桂,受了王夫人的盛邀,到东路院做客。
自马车在东路院门口停驻,王夫人早就屏退外院管家小厮,带着心腹陪嫁婆子和丫鬟,亲自在门口相迎。
夏夫人随着王夫人一路走来,发现这东路院虽不如夏府宽大,但修建得十分精美宏丽。
游廊、屋舍、假山、水榭、树木花草,错落有致,曲径通幽,而且处处崭新,望而生端。
东路院对比夏府的豪阔,透露出大族世勋独有的清贵底蕴,这种气息是出身富商之家的夏太太,极少有机会见识,心中多少有些感叹。
她一路走来,沿途遇到的贾家仆妇,面容端正,衣裳整洁,举止规矩,礼数周到,里外气象实在不愧豪门之风。
她再看王夫人身边几个贴身丫鬟,满身绫罗,头戴珠玉,相貌秀美,即便普通之家的小姐,也多有不如。
等到进了堂屋,看到博物架上摆满古玩,或晶莹透亮,或宝光内敛,尽显儒雅富贵。
所用桌椅都是上年份的酸枝香檀之物,闪动着时光沉淀的暗光,可知传承数代,不像大富之家新奢之物,里外透着暴发气息。
夏太太也偶尔在官勋之家走动,但却都没贾家这种百年豪族气度,心中油然而生难掩的敬慕和艳羡。
据她所知,这里的东路院不过是荣国府偏院,一座偏院便已有这种气象,那荣国正府的富丽堂皇,只怕要更加炫人眼目。
上次夏太太到梨香院做客,虽然也在贾府之内,但那时她并没太过留意。
但这次上门,她心中却多了一丝杂念,来之前大致打听了贾家之事。
她知道贾家可不止一座荣国府,家主贾琮,少年得志,名满神京,一体双爵,除了荣国府之外,还有一座日常居住的威远伯府。
既是家主的居府,且也是皇家敕造,贾家对内称做东府,只怕富贵风华比之荣国府,多半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太太想到这些,一颗心无法抑制有些蠢蠢欲动……。
……
夏家乃皇商之家,虽然金银满屋,但在官勋贵族眼中,不过是可宰杀的猪羊。
她一个寡妇守业的妇人,为了保住万贯家财。
不得不利用亡夫留下的人脉,将那些王族贵勋引入夏家的生意,让他们分食夏家的利是,以保住夏家的富贵家业。
贾家这等贵勋豪门的根基和权势,正是夏家这种商贾之门,最欠缺的凭仗……。
夏太太独立支撑家业历练出来的筹谋算计,不是王夫人这样半生安享内宅的妇人,可以同日而语。
他想到女儿对那个贾琮的痴迷,心中不由叹息,要说女儿的眼光想法没错,只是这路数和方向,实在不搭调子。
自己女儿和那少年勋贵,称斤拨两,两人天差地别,根本不用奢望。
……
此时丫鬟进来传话,说三姑娘从东府刚过来,如今已进了内院。
夏太太见一旁的女儿,不知是听到三姑娘到来,还是听到东府字眼,一双明眸似乎都微微一亮。
看得她有些皱眉,不由心中思量一圈,想到今日王夫人盛邀的目的,心中便大致有了算计。
探春到了正堂之后,王夫人笑着让她陪着夏姑娘逛院子说话。
等到两位姑娘走后,夏太太说道:“上回贾太太信中所言之事,家中大姑娘入宫多年,神丰貌美,孝贤淑德。
这等人物,如能得蒙圣宠,自然是实至名归,家门之福。
只是宫中历来佳丽如云,要想得蒙龙恩,总归要能入圣上青眼,这其中的讲究和门道可就太多了。
我家中倒是有一族亲,在宫中任事多年,也算颇有些手段。
可以帮着贾太太打听一二,只是此次宫中三年之事,如是官宦之家选送的秀女,倒是更容易操办。
因选送入宫的秀女,都有既定程序层层筛选,只要人物出众,再加些额外手段,必定能在圣上面前露脸,此乃例选。
而家中大姑娘入宫多年,属于尚宫局女官,倒有女官在三年之期,遴选为妃的前例,但却不在常例之中,此乃特选。
特选比起秀女例选,又要难上十分,遴选女官不仅要品貌出众,家世人脉缺一不可,还要有极好的机缘。
要想找人操办,也是十分敏感繁琐,难以一撮而就,需要细细打听筹谋,不能操之过急。”
……
王夫人自那日送信去夏家,心心念念此事,如今总算从夏太太口中听到真章,心神不由一阵振奋。
自己猜的果然没错,宫中那位夏太监,就是夏家的族亲,夏太太称他任事多年,颇有手段,那就再没有旁人了。
只是夏太太说元春的事情,操办起来颇为繁难,王夫人听了虽有些气馁。
但是也不觉得奇怪,此事要是不难,元春怎么会入宫多年,至今也没有落下结果。
而且,王夫人刚才听夏太太说的头头是道,可知是深知此事就里底细,让王夫人觉得总算遇上个明白人。
她压抑心头兴奋,说道:“夏太太有这样的族亲,又有这等根底手段,小女之事还请夏家予以襄助,贾家必记得这份恩德。
如果事情能成就,我和家中老爷必定倾力图报,不负夏家这份情义。”
夏太太笑道:“贾太太此话客套了,我与你一见如故,实在觉得投缘融洽,你我都是为母之人,为子女计算长远,同类此心。
此事我会传口信入宫,请我那位族亲先做打探,先弄清楚大姑娘如今在宫中的情形。
比如入宫多年,为何至今未得屏选,需明了原因。
这深宫大内,并不像寻常之家,各种讲究忌讳极多,这种事总要清楚根底,才能清楚能不能操办,操办起来才会事半功倍。”
夏太太这话一说,王夫人的心绪一下又被吊了起来,似乎对前程又多了几分忐忑不宁。
但是王夫人仔细想来,却觉得夏太太这是稳妥之言,如果这种事情都那么容易,岂不是随便一个宫女都能做皇妃。
但王夫人虽有急不可耐之情,也知道今日话题,说到这里便已到了分寸,只能等夏家族亲打听清楚,元春在宫中各种情形,再做打算。
……
夏太太和王夫人说完关键之事,便相互说些家常闲话,女子之间的话题,说来绕去,总不免要讲的各自子女。
夏太太笑道:“贾太太也是福运深厚之人,所养子女都是个个出色,大姑娘豆蔻之年,就以容貌才德选入宫中为官。
方才看到膝下那位三姑娘,相貌俊美,风姿绰约,大家闺秀中绝顶人物,当真是不俗。
还听说贾太太养的儿子更不得了,都中传闻是衔玉而生,尊贵奇异无比,还生得一副好相貌,听着都让人稀罕,只是从没见过。”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里十分受用欢喜,自从宝玉收到宗人府训斥,贾政已不让他佩戴那块玉,连衔玉而生的话头,也不在让人乱讲。
这桩事情可是王夫人一辈子最得意之事,偏偏不再让她宣扬,实在如如鲠在喉,别提心中多不爽利。
如今,夏太太偏偏就提到这一桩,当真是个明白人。
王夫人笑道:“夏太太过誉了,我的宝玉虽有些好处,但寻常之时也顽皮,没有一日不让我操心的,好在他还孝顺听话。
他自小得老太太宠爱,原本要住在这边,只是老太太一定要留在身边养,所以都住在西府,我也不好和老人家计较。”
……
夏太太心中奇异,宝玉一个偏门子,在贾家居然有这等位份,被贾家国夫人留在身边教养,这份宠爱比那威远伯,只怕也差不了多少。
至于宝玉被圣旨贬斥之事,她也让人打听来知道,不过这在夏太太看来,倒是不算什么大事。
如果都像那少年威远伯那样,通体金刚,无尘无垢,哪个还能巴望得上。
夏太太微微一笑,说道:“谁家哥儿打小不不淘气的,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懂孝道,知礼数,其余那些有什么打紧的。”
王夫人想到夏太太那些话,颇和自己心意,既然已提到这话头,如今正要求助人家,脸面上的礼数总要周到些。
说道:“今日夏太太上门做客,宝玉一个晚辈,照理要来拜见的。”
于是吩咐丫鬟彩云,去西府传话宝玉,让他到东路院见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