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影像的镜头大幅度向下移动,追随着从塔吊上掉下来的小黑点,横幅在紧握着的手里高高飞扬。
坠落者在急速下坠中放声尖叫,这样的坠落实在太漫长,本能的恐惧足以击穿最绝望的心。
救援网枪同时发射,爆响震耳欲聋。隐藏在楼宇间的救援无人机倾巢出动,齐力向上拖拽挂网,最终在离地约莫二十米的地方悬停住,网袋的轮廓中可以细微窥见错愕挣扎的动静,尖叫声消失了。
见到此情此景,仰头等到脖子发酸的人群齐齐大笑,更有人吹起口哨,为自己看了一场好戏欢呼雀跃。
交通迅速恢复,群众纷纷去做自己的事。
空中等候多时的维安局车辆落向地面,准备去接收人犯。林唯一前面的驾驶员往下随手扔掉燃烧的烟头,轻踩油门继续往医院开,一路上仍和同事谈笑刚才的喜剧。
林唯一略微升起车窗,车辆启动后灌进来的风足以吹散烟味,她摘下面具,重新扎好头发。
真是个好年头。
医院距离事发地不远,两名维安员去停车登记,林唯一背着包,找到一处可供躲藏的角落站好,等他们完成手续。陌生人在她周围来来去去,偶尔有细心的注意到她,还要扣她几分。
前方的广场上有不少小吃摊,规规矩矩待在划线格子里做生意,寒风呼啸,摊贩吆喝的声音往往因寒冷发抖。即使扩音器已经发明了数十年,数据证明还是人声更能吸引顾客。
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烤架上翻滚的肉串和蔬菜混合香料绽放出浓烈的香气,馋虫顿时被勾起,她忍不住咽口水,僵硬地转开脑袋。没必要在这种东西上花钱,攒下钱可以去买其它东西。
胡乱观察时,她瞥见蓝制服在医院侧门招手叫她过去,那是员工通道,她并不介意走这种特殊路径,遇到的人会少很多。
林唯一离开藏身处,沿着外墙绕过半栋楼,从维护外墙的脚手架底下钻过。
工人聚集在走廊里抽烟躲避寒风,或许他们也认识到空气污染这么严重,不管粉刷多少次,墙壁都会迅速变灰变黄。
两名工人扛着铁管和零件从建筑深处走出来,操着浓重的口音相互谩骂,推搡。维安员等她走近,便大摇大摆领头进入医院,林唯一搓着手套里僵硬的手指,小心翼翼移动到走廊另一侧避开那对争吵者,她不想因此掉分。
“你他妈的,再骂试试!”
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打头的高个工人显然被惹火,回头对同事愤怒地挥舞拳头。在他转身的时候,肩头的长铁管甩过半圆,重重砸在林唯一脸上——
前一刻她下意识缩头想要躲闪,后一刻,好几张表情各异的脸孔正居高临下观察她。她肯定是晕倒了片刻,时间的逻辑被从中间切了一刀。
耳际响起隐约的嗡鸣,让人分不清那声音究竟来自哪里,她听不清那些声音在讲什么,努力集中精神想要弄明白它的含义。
闪回不请自来,恍若窒息的恐惧向下拉扯她,她的眼睛是睁开的,但看得更远,往过去不断延伸。她清楚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闻到旧沙发的部件发出的腐朽气味。
天花板是泛黄的,大块墙皮变形脱落后留下难看的空洞,角落处还有陈旧的蜘蛛网,它的缔造者还住在这里吗。模糊不清的人影在上面摇晃。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爸爸妈妈呢?”
“孩子,你迷路了吗?”
“先生,借一下你的大衣。”
“有人叫急救车了吗?”
“我已经打了电话,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到。”
呼气,吸起,一轮黑色的太阳升起来了,在黑光的深处,有声音断断续续地呼唤着她。
“到我们这里来”
她醒了,如梦初醒地大口喘息着,那些盯着她看的脸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护士从她旁边起来,搀扶她缓缓起身,还说着什么。林唯一眩晕不已,她发现自己的右眼已经被纱布包住,绷带缠得太紧,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她在纱布上挠了挠,却找不到绷带的头。
伤口,原来在这里吗?
维安员们在一旁窃窃私语,工人们已经商量好,其中一名代表走过来,表示他们会赔钱给她。
林唯一点头,脑袋跟随移动的幅度一跳一跳地作痛,伤口还是疼,但她的惶恐中已经萌生出扭曲的喜悦。
于是她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