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飘飘(1 / 2)

(怀念母亲张德兰)

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说母亲病危时,我刚起床准备外出。我知道母亲在世间的时间已经不多,但没有想到这么快。我非常痛心,泪水夺眶而出。上周我刚伺候过母亲回来。母亲自父亲病重之后,便由我姐接到了家中,已经两年。母亲的身体没有什么不适,也没有何种病痛让她痛不欲生。昨天姐姐还打电话说,母亲的饭量越来越少,虽知道咀嚼,可嚼着嚼着就睡着了,整天就是躺着,但手仍不停的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拍打胸口是母亲长期养成的习惯,她认为这样有利于心脏及各器官的血液畅通,保持身体的健康。姐姐说,当母亲不再拍打胸口了,便感知母亲可能不行了。这期间也就一天的时间。

我能想像到母亲的这种状态。一周前我看到母亲时,已是瘦弱的皮包骨头了,但左手一直放在胸前轻轻的拍打自己的身体,头侧向里边。我站在她的床边,轻轻的呼喊:娘,娘。母亲极缓慢的转动了一下头,努力的睁开眼睛,眼神空洞洞的望着我。我问:我是谁啊?母亲微弱的点头,吐出几个字:小儿来了。我流着泪哽咽着说:是的,我来看您呢。母亲又微弱的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母亲的动作相当微小,她的体力已经不能再支承着她有更大的动作表达心意了。我拉着母亲的手,也能感觉到母亲想牵着我的手,可力气太小了,只是微微的握了一下。

母亲已经老了。老的只有轻微的思维了。我感到悲伤,流泪满面。我们知道母亲的生命已走到了边缘,她老人家到了该去往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了。我们除了悲伤之处,毫无他法。晚上,我多次的给母亲盖上薄被,母亲自己已经盖不上了,每次盖时母亲都有感觉,便用手有力无力的拍打几下胸口,表示着她已经清醒,也知道我在给她盖被子呢。

我到了医院的天平间,母亲已静静的躺在里面。我们悲伤的与母亲告别,完成了净面、送福等民间的仪式,然后痛哭的跪拜着目送母亲的灵车远去。

说实话,当时我并没有特别的伤痛,也没有锥心之感,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慰藉。母亲毕竟已九十高龄,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的病症,即没有疼痛或者伤痛,应该是比较圆满的走完了这一趟的人生之旅。针对于母亲,她在世时我姐与我都尽到了孝心。在我姐工作不久之后,每间隔一段时间就给母亲检查一次,及时调理着身体。我姐在医院工作。而在母亲最后的这两年里,在我姐家也是风不着雨不着,热不着冻不着,渴不着饿不着,我姐尽心尽力的伺候着。还有,在我工作不久之后,回家时也是不断的给母亲零化钱,不让母亲感到捉襟见肘,不让母亲的日子再象以前那样的艰难清苦。有一次母亲对我说,邻居大娘或大婶都有金银首饰了,我立即带着母亲到了商场,购买了母亲满意的款式。母亲非常高兴。所以,在母亲的这一生中,虽然年轻时期受过累,吃过苦,总体说来,算是平安的度过了。母亲最终是因为器官功能的衰竭而离世。这让我们有些慰藉,至少母亲没有受到病痛的折磨。所以,在母亲入土之后,小侄儿长叹一声,尽量婉转的对我说:叔,我奶虽说去世后,我们都很痛心,但从各个方面来说,也算得上是喜丧了,所以啊,你也不要太悲伤了。我听后还是一惊,我之前听说过这个名词,但没有想到被小侄儿用在了他奶奶的葬礼上。我点点头。母亲去世,我们当然痛苦。若换个角度思考,母亲总是平平静静的离世,应该是安慰了。况且这一天是中秋放假的第一天,大侄儿小侄儿都从外地回到了家里。

这一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风和日丽,我们一行悲伤的送母亲告别了这个美好的世界,告别了她辛苦劳累了一生的人世间,告别了她亲近疼爱的子孙们。

2024年9月15日(农历八月十三)清晨,我母亲与世长辞,享年90岁。

当天晚上,我住在姐姐的家里,就是母亲住了二年的房子内。晚上我起床时,还想到要给母亲盖上薄被了,便去查看。当看到床上已经空荡无人时,才突然清醒过来,母亲已经去世了,接着便泪如雨下,悲从心生。我再也见不到母亲了,之后我们便是天人永隔不再相见。我的心疼了起来。

母亲是一位三观很正的人,虽然不识字,但朴素的教养与原始的认知,加之自身的领悟与处世的方法,让母亲有了一个坚强独立的人生观点:人这一辈子就得依靠自己,即使儿女也不能依靠。若是自己的条件允许了,也别忘记帮助一下清贫的亲人。至于不依靠儿女之事,母亲说过,儿女自有儿女的日子要过,实在万不得一是不能麻烦儿女的。自强独立,这是母亲自己悟出的人生哲理与处世哲学,且是一般人都无法达到的高度。从以下的几个事件上,足以说明母亲的认知境界是许多人都无法超越的。

我姥姥有一年病了,要求我舅送到我姐家中。那时我姐已经上班。我姥的观点是,我姐在医院工作,吃药打针的一人就可以很好的照顾她,不再需要别人了。母亲知道后说我姥:你有儿有女,到外甥女家养病是怎么会事儿?她不上班么?怎么照顾你?我姥说:不是心思着,她在医院里方便么。母亲说:她在医院方便?人家外甥女不在医院的生个病就不方便了?姥姥这才放弃了到我姐家养病的想法。而是由母亲、姨妈及舅舅轮流陪同到医院治疗。我姐则帮衬着照看一下。待我姐知道了姥姥的想法被母亲阻止后对我说:母亲的观点非常正确。

我哥在农村,我姐与我在单位上班。当年我哥翻盖房屋时,说费用不够,让父亲打电话通知我姐与我出钱,说一人至少拿出一万元来。父亲痛快答应,立即拨打电话。被母亲制止。母亲问父亲说:是你翻盖房屋么?父亲纳闷的回答:不是啊,不是老大要盖么?母亲说:不是你盖房子,你打什么电话?你盖房子她姐弟俩有义务出钱,老大盖房她们就没有这个义务了。这是他们姊妹三人之间的事情,让老大打电话就行,看他姐与他弟的情况,还有他们平时的交往,如果情况允许或关系好呢,兴许不止一万了,这事你不能参与。父亲当时就楞住了,完全没有想到母亲会这样说,就没有打。但不久之后趁母亲没在家时,父亲还是给我打了电话,但没有说必须出多少钱,我也就没有出这么多。

我工作不久后,隔三差五的回家一趟。每次都给母亲留点零花钱。开始母亲坚决不要,说:我有一个闺女,二个儿子,小时候是一样养大的。这会儿的情况是不同了,可是只要一人不给我钱,另两人给我也不能要。我得一碗水端平,不能让你们之间有意见。我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我说:你的想法是对的,但做法不一定对。你想想,如果要攀比呢,也是我攀。我哥不给你,我也不给你。我都不攀,你还介意什么?给的就拿着,不给的也别要,你只要不缺了零花钱就行。母亲一想也是,委婉的说:事是这么个事,但我不能没有这个觉悟啊,要有正确的做法才行。我说:正确的做法就是你拿着,你手里得有些零花钱。你说,是有好呢,还是没有好?母亲这才说:还用问么?当然是有好了,我花个钱时也方便。后思量半天说:那,我拿着啊?我说,当然拿着了。母亲很高兴,逢人就夸小儿好。

我姨妈家表哥小水在煤矿工作,我在钢厂上班。表哥干销售卖煤炭,钢厂需要大量的煤炭。所以表哥就想让我找找关系,他好送些煤炭到钢厂。我姨找到母亲,让母亲给我打电话说明这事,说:都是一个单位的,这点事还不好办么?母亲对我姨说:他就是一个工人,最大的本事也是干好自己的活。钢厂这么多人,这么多部门,都有分工,他往哪去联系这事啊?你让小水自己去找就行。我姨疑问道:这点事儿都办不了?母亲说:就是啊,这点事儿,你就去办呗。我姨生气了说:我连个有本事的亲戚都没有?母亲怼我姨说:那我有你这么个有本事的亲戚也行啊,你帮他消消钢材。就知道张开嘴说,你自己有本事多好,要亲戚有本事干么?我姨便不再说话。母亲知道我办不了这事,所以才不让我为难。

理归理,说归说,可母亲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着她的几位姊妹。母亲的姊妹很多。我舅、几个姨都在农村,几位表哥表弟也在家务农,情况一般,相比来说,我们家还算是富裕。我父亲有份退休金,我姐与我都有正式工作。所以,母亲这么多年来,把我姐与我给的零花钱,都给了我姨及舅。我们知道这事,也没有意见。我与我姐的观点都是,这钱给你了,你怎么高兴就怎么花,是你自己的事情。所以母亲便隔三差五的叫我姨到家里吃顿钱,然后趁我父亲不注意时,一百二百的送给我姨们。母亲也抽空去趟我舅家,买些肉、熟食与菜给我舅送去。当我每次回家时,母亲也一定让我去看望舅舅,还陪同着一起去。我给舅舅留钱时,舅舅不收,定要还给我,母亲不同意,便打舅舅,说:他给你你就拿着,他每月都有钱,国家发工资,你没有呢。还板下脸来厉声呵斥道:拿着。舅舅便笑,然后收下。母亲这才放下心来。母亲特别疼爱她这个弟弟,在农村的意识里,男孩是根,是给上辈养老送终的人,所以母亲便认为我姥的幸福与安好,全指望着我舅了,就一直帮衬着我舅。

在母亲去世后的第四天,我与我姐去看望舅舅时。舅舅还说:你娘一直挂念着我,怕我苦着了。还说你们俩的日子都好过,都有一份工资,她俩给时,你就拿着,又不是虚情假意的让让。舅舅说:还有啊,平常里你们给你娘的钱,你娘也都给我或给你姨们了。你娘这一生啊,挂着这个,念着那个,心地善良,孝敬老人,疼爱弟弟妹妹,是个好人呢。是个好人,这是对母亲最朴素也最恰当的评价。当年我姥姥在世时,母亲也是她们姊妹之间,伺候我姥最舒心的一位。这是姥姥对外人说过的话语。

在我们家乡一带的农村,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去世后的亲人会在五期或百日祭之前后的三天里,以托梦的方式前来告知儿孙们,其在另一个世界所选定的住所,以便互通信息让后辈们安心。这种情况我早就听说过,也仅是听听而已,从未相信会有这般虚幻的事情发生。我不是不信,而是不信会这么的巧合,还是在前后的三天之内。可是,在母亲去世五期之前三天的清晨,我就做了这样的一个梦。不知是否是这种说法的一种验证?

有一片云朵在蓝天下向西缓缓的飘浮。云朵的下面是一个南方水乡般的小村落,村落的每家每户都是独居的四方小院。村边有精美的石拱桥,桥下有潺潺的溪水,并流淌到每一户的房舍之间。我骑着自行车走到这个村落,站在村口环视。我还想呢,这般安静唯美的村子竟然人间也有?这时,站在村口的一个人走近我。我不认识他。他却笑着对我说:你母亲就住在这里呢。

我猛然惊醒,原来是一个梦境。但梦中的场景非常清晰。村口有一座高高的石拱桥,桥下有潺潺流动的溪水,溪水流向每一处院落。每家每户都是独门小院。这个小村应该是我见到的最美好、最安静的村子了。之后就想,母亲选定在这个幽静美丽的村落居住,确实是个好的地方。我也是欣慰了。

之后又安慰的睡下。

我怎么感觉到蓝天之中,那片飘浮的白云就是我母亲的化身呢。这种意识从何而来?我在沉思之中,还抬头仰望。在我的潜意识里,那片白云就是我母亲幻化而成呢。我正准备招手呼唤时,又一阵惊讶,醒了过来。原来仍是一个梦境。

思想片刻后,又睡下了。

我想,既然来到了母亲的住处,应该与母亲见上一面才好。此时我已经站在了村落的某一条街道内,转身望向村子内寻找,看何处有人好上前询问一下。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坐着几位闲聊的人们。其中一位年级稍大的人起身向我走来。我们没有见过面,彼此也不认识。那人却对我说:不用找了,知道你母亲很好就行了,回去吧。又抬头望着天空中的那片云朵说:你看,你母亲也知道你来过了。我惊讶万分,心中想着,这人如何知晓我的意图?又为何也知晓那片白云就是我母亲呢?然后又是猛然清醒,原来这还是一个梦境。

这是距离母亲五期前三天的清晨我做的梦。

之后再也无法入眠了,我起身站在窗前。这时的天空已泛起白光,外面也响起阵阵尘世喧闹的声响。我拉开窗帘,就一直睁大眼睛望着东方的天空,望着太阳渐渐升起,望着街上的行人匆匆。这自然是另一番阳光灿烂的天地了。

我很困惑,我从未有过这样连续做到同一个梦境的情况,这暗示着什么?

突然,我看到有一片云朵就在西边飘浮着,在蔚蓝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白净、轻盈,也非常清楚、明亮。与刚刚在梦境之中看到的完全一样。一时间我竟然分辨不清这是在现实之中,还是在梦境之中了。

我知道母亲也不放心她的儿子,来看望我了。母亲想念我了。

我止不住流下泪水。我也想念母亲了。

也或者是,母亲知道我想念她了,才从远方飘来看我。

这个梦境让我沉思了很久,也思想了很多。我不曾相信的说法,竟然在我的身上应验了。我有些欣慰。我知道我们所有的人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后,都会在另一个世界寻到一方安好的去处过足未来的日子。这是生命的另一种归宿。而托梦呢,也是生命轮回的一种本能,以便互通着彼此的心愿。这就是母子亲情存在的意义之一。也让我知道了,在最亲近的人们之中,如果彼此深存思念,那也一定会化作另一种方式前来相见呢。化蝶是一种,化云也是一种。所以,我自然知道那片洁白的云朵便是母亲幻化而成了。我轻轻的挥手,暗自告慰母亲说:我很好,您老不用担心了。我知道您老也很好,我也放心了。之后,那片云朵渐渐的融化在蓝天里,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这一天是2024年10月17日的清晨,农历九月十五。

今天是母亲的五期。天空清朗,万里无云,我一早从济南赶往肥城。昨天下了一天的雨,刮了一天的风。当时我还想呢,明天若再这样,路途就有些艰难了。我因此准备好雨具,穿了件厚衣服。当我起床后看到满天星空时,便放下心来。之后东方微亮,太阳升起,天空碧蓝,清秀深远,我知道这是个好日子了。

汽车在通往肥城的大道上行驶着。这条道路我非常熟悉,我曾经无数次的往返于济南与肥城之间,之前的情景也一幕幕的闪现在眼前。这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每当我悲伤痛苦倍感失意的时候,我都会回到高庄,回到母亲的身边居住多日。仿佛这样悲哀便能减弱,心绪也能平稳,而母亲的教诲也让我历历在目。

在我结束了第一段恋情时,心情沉重了很久,回家后告知了母亲。母亲安慰我说:这事啊,若说呢,叫事也不叫事。是人就有个感情受挫的时候,一辈子不可能顺顺利利的过了这一关,这也是长大要经过的一个步骤。既然一定要经过,就不能因为遇到不顺就哀声叹气。现在还年轻,得学会抗事,这点事儿都过不去,怎么面对更大的事呢?拍拍身上的土,往前走就是,还能怎么着啊?母亲的语言简短有力,透彻灵魂,我竟然瞬间醒悟过来。母亲还说:以后啊,对于其他的事情也得这样,如果有种东西不属于你的话,早一天失去倒比晚一天失去幸运呢,是不是这会儿事?母亲还说:人啊,就跟天空中一颗一颗的星星一样,都要过着必须要过的白天与夜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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