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极其混沌的梦,混沌是因为梦中的一切似乎都真实发生过,可董尘却从未亲身经历过。在一片明净纯洁的天地中,万物都是白色。在混沌的深处,董尘看见了一个身穿紫色长衫的小男孩,坐在一块白色磐石上,手持一根白色柳条,对着空气敲敲打打。
男孩的身后坐落着一座精致宫殿,白瓦白玉白琉璃,在光辉的照耀下,闪动着奇异色彩的光芒,一缕光偷偷落在男孩的身上,似乎很烫,男孩扭动着胖乎乎的身子急忙躲开。眼前地面上出现一双游龙纹祥云绣样的白色靴子。
男孩仰起头,望向面前的人,笑了起来,甜甜的叫了一声,“哥哥。”
眼前那身无比干净的白衣上,有琉璃花缀在其间,既显得高贵又极其好看。
白衣男孩的身量与男孩相似,只是要瘦一点,他张开双臂,将男孩从石头上抱下。
那人声音清淡的道,“你又沉了些。”清淡里,没有丝毫温情。
梦戛然而止……
“竟然没死吗?”董尘恢复意识后,能感觉到身体各个部分都还在,脑袋也没分家,除了浑身上下酸软中夹杂着疼痛,倒也没有别的问题,只是现在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此时的他如同一只小虫子,呆在这具躯壳里,既不能动,也不能言。
有嘈杂的鸟鸣传来,这叫声数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是掉进植物园了?”就算是植物园,这年头都没有这么多的鸟吧?
空气中飘杂着淡淡的中药味,其中还掺杂着其他稀奇古怪的别的味道,其中大米的香气格外浓郁,“这不会是用中药熬粥吧?”
他突然想起外公的黑暗料理,牛奶熬小米粥,咸菜条炖饭,西瓜苹果白萝卜三拼撒糖,如今自己胃里菌群发达全然离不开这些年外公的“良苦用心”。
此时的董尘累到睁不开眼,只听到自己躺的位置旁边窸窸窣窣的传来木质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擦啦擦啦”的特别吵,以前住村里的时候,外公就很喜欢用木头打了眼做拖鞋,说既舒服又经用,每晚外公起身,董尘都会被这声音吵醒。
耳边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随后一双大手,均匀有力的在自己身体各处按摩起来,搭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骨骼分明,老茧厚重,那个感觉很熟悉,就像每次自己开完运动会回来,外公都会将自己手中的报纸放下然后给董尘按着大腿小腿,肩胛骨处,外公的大手有一层厚厚的老茧,粗糙有力的触感按在身体上,有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
奇怪,今天怎么想的都是关于外公的事?
那只藏在躯壳里的小虫子,随着这一下下按摩,慢慢软化成了一滩水,而后融进血液,渐渐的,身体各处的的控制权又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
慢慢睁开眼睛,烛火昏黄的屋子,飘着草药和木柴的香气,像极了村里老宅的气息。一个穿着灰布旧袍的老人坐在窗边,一双大手正仔细揉捏着董尘的双腿。兜帽将脸藏了起来,只有高耸的鼻峰在烛光的映照下落下一片阴影。
“醒了……”那是一个极其苍老的声音,董尘大学义务劳动时候去过养老院,里面有一个一百零三岁的老人,他的声音都比眼前这个老人的声音年轻许多。
眼前老人声音虽老,行动却不迟缓,他收起按摩的双手,转身去一架炉子上的锅里,盛了一碗粘稠的糊状东西,说那是粥吧,绿色的颜色实在说不过去,说那是汤药吧,粘稠又像碗粥。
董尘吃力的别过眼睛看向别处,屋内布置很简单,中间有架炉子,烟囱七拐八拐从木门上方延伸到屋外,炉子旁有一方破旧书桌,桌上放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和几摞封面泛黄页边翻起的书。门两旁堆着两摞柴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吃饭。”老人端着那碗定义不明的东西,从床底拉过一把木凳坐在床边,轻声说道。
“饭?你们管这个叫饭?”董尘指着那碗绿油油的东西,活像米饭打碎后拌上菠菜汁。
他抬起头,趁着暗黄的烛火,才终于看清了老人的脸。
那一刹那的震惊,在很久很久以后,董尘都记得清清楚楚。
“外公?”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儿时那一幕幕的记忆闪烁在他的脑海里,面前的那张脸与外公长得一般无二,就连高耸鼻梁上的那颗痣的位置都一样。
昏黄烛火和那夜病房外的霓虹交织在一起,外公握着他的手说,“尘儿,别怕,我们总会再见的。”
总会再见,在不同的时空的不同时间里。
“外公,是你吗?”董尘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其中还掺杂着几分不知何处而来的委屈掺杂在泪水里。
老人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先吃饭吧。”声音虽然不同,可那语气确实一般无二,就像自己放学回家,他说,“洗手吃饭。”
看着递过来的勺子,董尘听话的张嘴吃掉,握住勺子的拇指上还有一块断掉的指甲,那是有一次外公喝多,加下没站稳,刻在石头上,指甲被磕掉了一大块,后面怎么也长不好了。
“好难喝。”虽然沉浸在温情里,可董尘还是忍不住的吐槽。
老人略显疲惫的脸上展开了一抹笑意,随手从口袋里翻出一颗包装奇特的糖果递给董尘。他从小喝药就怕苦,外公便找来各种糖果,等他喝完药就递给他一颗。
“吃了糖,再好好睡一觉。”老人用厚实的手掌摸了摸董尘细软的头发。董尘顿时感受到一股困顿感骤然来袭,几乎晕过去一般,一夜好眠便到了第二日。
待董尘再醒来时,想到昨晚并没有做什么梦,只梦见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虽然没有水源,可是沙漠却很是湿润,每一粒沙土都很柔软。在辽阔的黄沙之中有一颗小草破沙而出,摇晃着身形,长出了两片树叶。
睁开眼睛,阳光从床边小窗口尽情挥洒,似乎要将今日的好颜色都展示出来,窗外鸟鸣更甚,比昨日更加吵闹。
董尘坐起身来,活动了下肩膀,只觉得身上痛感消了大半,听着屋外的声音,董尘忽然喜欢起这种吵闹,因为他昨天见到了外公。此时屋内极其安静,只有炉子上的那锅东西在咕嘟咕嘟的煮着,桌子上用包好的糖块压着一张宣纸,上面有潇洒小字写着,“醒来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