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争鸣,蝉蛙聒噪,群山环绕之中,一条丈许宽的柏油小路蜿蜒而出,在这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中显得格外突兀。
小路沿途阡陌交错,良田鳞次栉比,柏油尽头屋舍俨然炊烟袅袅,零星村民蹲坐在田间地头的树荫里享受着骄阳炙烤下的阵阵凉风,好一处人间仙境桃花源。
“两颗西瓜泡泡糖,一包辣条,一包冰袋儿,正好一块钱。”
“哦……呃……那个……卿叔,我只有九毛了,西瓜糖先要一个吧。”
村口的小卖部里,不足柜台高的小男孩儿从兜里抓出一只脏兮兮的塑料袋数了又数,最终只能苦着小脸将九枚硬币倒在台面上。
“算了算了,九毛就九毛,拿去吧。”柜台后的乔子卿嘴里叼着馒头,一手将零食推到柜台前沿,另一只手将九枚硬币尽数拨入打开的抽屉中。“哦对了二虎,大妞也该回来了吧。”
“对,今天回来,我妈去县城接她,应该快到家了。”被叫做“二虎”的小男孩儿眼睛眨了眨,先是往嘴里塞了一颗西瓜糖,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零食装进塑料袋里。
“哦。”乔子卿点点头,转身从一旁的冰柜里拿出了三块雪糕。“给,这是叔刚进的新货,带回去给我嫂子和大妞尝尝。”
“哇!谢谢卿叔!卿叔最帅了!”二虎欢欣雀跃,双手接过雪糕转身一溜烟儿跑出了小卖部。
旋转的老式吊扇稍稍驱散了些许燥热,乔子卿咬了口馒头,笑眯眯地看着骄阳下欢快奔跑的小巧身影。
唉~~年轻真好……
蓦地,似是想到了什么,青年眉头渐渐蹙起,一丝阴翳悄然浮现……
乔子卿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名为红谷寨的偏远小山村,地处东龙国北部临东省翠云县。由于四面环山交通不便,这里的经济一直不太发达。近几年来虽不乏有诸多开发商前来考察投资前景,意欲发展原生态旅游产业,不过最终都因为交通问题而放弃了。
久而久之,包括二虎的父亲在内,村里的青壮年为了谋生计都选择了去大城市打工,原本喧嚣热闹的村子如今只剩下了寥寥数十户人家还在坚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且多以老幼妇孺为主。
乔子卿原本也是省里名牌高校的本科毕业生,在省城打拼了四年之后带着一腔热血和积攒的十几万资本回到了红谷寨,立誓要为家乡建设做贡献,带着村里依旧坚守的人们脱贫致富!
他承包鱼塘,租赁耕地,建设饲养场,搭建蔬菜大棚,甚至去信用社贷款申请大学生创业基金雇人修路,好像一切都在依照他的宏伟计划在顺利进行着。
然而,事物的发展永远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世上从没有什么愚公移山,车到山前也未必有路,乔子卿还是为自己的年轻付出了代价。
因为资金有限,所修的道路只是堪堪从村里延伸向外不足五公里的长度,原本谈好的农产品经销商在派车来过一次之后就决定宁愿赔偿违约金也绝对不再合作了。
无奈之下乔子卿只能自己带货去县城售卖,然而蔬菜谷物猪肉鸡蛋等普通农产品根本卖不出价格,抛开其他成本不说,光是运输费用这一项就已经让他入不敷出了,更别说还有更加庞大的肥料饲料以及全村的人工成本。
期间像什么请媒体宣传啦,免费体验的农家乐啦,或是参加农展会等等,许多方法都用过了,哪怕有着当地乡镇的支持,这种情况从始至终也未曾有任何改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他这就叫步子迈得太大,咔!扯着蛋了!
在玩儿命折腾了两年多之后,乔子卿不但没有赚到一分钱,反而还背上了一屁股债。眼看村民们干活的热情日渐低迷,周遭还有亲朋好友的冷嘲热讽,再加上实在无力去改变现状,心力交瘁之下,乔子卿终于选择了放弃。
撤去大棚,拆掉饲养场,以极低的价格将剩余的蔬果粮食处理给收购商。得到的钱一小部分还了些贷款,另外绝大部分则是尽数分发给了村民们。
自此,儿时的梦想碎成了渣子,不但亲朋好友因为怕被借钱而有意疏远,乔子卿自己也由于这次失败的“创业”,彻底沦为了十里八乡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话。
一个好不容易从红谷寨走出去的大学生,放着省城正儿八经的好工作不干,非要跑回来建设什么新农村,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人是不能闲下来的,一闲下来就会生病,生心病。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的贷款要还。
于是,乔子卿在父母的建议下向村支书申请了一处附带门面房的小院,在村口开起了这间红谷小卖部聊补家用。
除此之外,他闲暇之余还会去村里的中心小学客串一下教书先生。没有什么固定的学科,语文数学英语,自然社会体育,他都能教,不过都是义务的,算是给那些在自己的鼓动下一路陪跑瞎折腾的村民一些补偿吧……
心情不好食之乏味,乔子卿苦恼之下只觉得手中的馒头和碗里的菜一瞬间都不香了。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施主,劳烦施主发善施舍贫僧些饭食吧,谢谢。”
苍老的声音幽幽传来,乔子卿抬头,看到一位胡须花白面容憔悴的青衫老和尚,正捧着一只缺了口的陶制钵盂立在门前。
红谷寨四面环山,山中不乏一些隐秘道观和寺庙,所以乔子卿经常会遇到一些行脚僧人到村里乞食,对于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
急忙将筷子和馒头放下,双手合十道了句:“师傅您稍等。”
虽然不信道来不信佛,但对于这些只求饭食不求财的苦行僧,乔子卿还是相当尊敬的。之所以叫师傅而不是大师,是因为潜意识里他总觉得“大师”一词是骂人的。
从一旁的泡沫箱子里拿出五个大白馒头,快步走出柜台,却没有第一时间放在钵盂里。
红谷寨附近的这些苦行僧有很多奇怪的规矩,其中一个就是施主家正在吃饭的时候是不允许僧人直接用钵盂接住施主手中的饭食的。乔子卿很懂规矩的将馒头放在报纸上,又将报纸放在地上,示意老和尚自己取食。
趁着老和尚拿馒头的空档,乔子卿探头向外望了望,有些奇怪地问道:“诶师傅,就你一个人吗?”
在他的印象中,所遇到的一般都是几个十几个或者更多的和尚组成的苦行僧队伍,像老和尚这种独自一人行脚修行的还是第一次见。
“阿弥陀佛,回施主,只有贫僧一人。”老和尚将钵盂收回胸前的包袱,乔子卿看到他只拿了两个馒头。
“多谢施主慷慨施舍,佛珠只赠有缘人,小小礼物还请施主收下。”老和尚双手合十,再打开时已经多了一串古朴持珠。
“哎呦别别别!礼物就算了,您老以后饿了只管来找我就行,我这儿别的没有,粮食管够。”乔子卿连连摆手,和尚手中的持珠已经包浆了,显然是跟了他很多年。两块馒头就换人家的贴身之物,这没道理。
老和尚也不像世俗那般虚伪客套,见对方不要,便不再坚持。只是持着佛珠将乔子卿尚未收回的右手抓在双掌掌心,随后贴紧额头再次道了声谢。
乔子卿只感觉那双苍老的手掌温润如玉,不似正常老人的手掌那样粗糙。手心手背传来阵阵暖流,即便在这骄阳如火的夏日午后也让他觉得很舒服,甚至已经舒服到不由自主地开始闭眼享受了。
……
“二狗哥!你干嘛呢?”
突如其来的清脆嗓音惊醒了处于迷醉状态的乔子卿,后者慌忙睁眼,只看到一张娇美可人的青春俏脸。
二狗,是乔子卿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