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灵堂摆设的时间比其他去世的人都要久，一般是三天就送上山，但是阿爸是横死，死的那天又很不吉利。

村子里的长辈的都说不能按照寻常的丧事来办。也没有像其他丧事那样请人哀悼。

族长请了村子里有名的巫毒婆婆来驱散怨气，十六不懂，看着那个老婆婆在自己家里像个猴子一样的上蹿下跳，他就觉得荒唐。

但是村里人都信这些，他也不能违抗些什么。

听族长说起阿爸送上山以后不能送入祖坟，只能在靠近祖坟的地方先挖一个坑，把棺材放在里面。然后让太阳暴晒四十九天，再请人挪到祖坟里。

“阿姐，他们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求一个心安吧”穗花很虚弱，好像从那天开始，她的身体里就被夺去了几分精神，每次做事情都感觉自己力不从心。

“那阿爸呢，阿爸死了以后还要被他们这样折磨？”十六捏紧了拳头，不甘心的申诉。

“阿弟，你只要记得，阿爸已经去了天上，去赶星星了。”穗花用手温柔的把十六紧握的拳头松开。

“没事的十六，无论他们怎么做，都伤害不到阿爸”

穗花看着十六，小声的开解着他。

但是十六哪怕听到了阿姐的安慰，心中还是不好受，他很难接受，自己的阿爸要在太阳下晒着，要在雨水里泡着。

路过的牲畜看着，经过的人讨论着。他是在不想看到这些。他想让他的阿爸，早日入土为安。

“阿弟，你要知道，阿爸的魂魄已经不在身体里了，不管别热女怎么说，你相信这一点就好”穗花看十六不为所动，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我觉得，阿爸晚点埋在地下，其实也是好的。”穗花是在太怕黑暗，太怕夜晚。

她心里觉得，阿爸也怕黑吧，她觉得阿爸晚点埋在土壤里，埋在地底下，其实不算是坏事。

“为什么呢”十六不能理解。

“地下那么冷，那么黑，我不想阿爸在下面一直待着，我想他晚点再埋在地下”十六听着穗花姐姐的话，心里好像已经慢慢能接受这个事情。

“你知道吗，阿弟，阿爸这辈子，没吃过一颗糖。唯一尝过的一点甜味，就是在那天你带了一颗糖回来的时候”

穗花说话的时候看着远方心中却又无限的懊悔。

“如果那天我知道是阿爸最后一次吃糖的机会，不管他怎么骂我，我都会坚持把糖给他吃掉”

十六听着穗花姐慢慢的诉说着这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天。

“我那天偷偷躲在门背后，看到阿爸回屋前，捡起桌子上的糖纸，舔了一下，没想到，这一幕却是我这辈子对阿爸映象最深刻的一幕。”

穗花说完，把头扬起来，叹了一口气。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怎么办啊，阿弟以后的路怎么走”

十六看着阿姐无助的表情，心中更是心疼。抬手帮阿姐擦了泪水。

“等送完阿爸，你就回去读书，把今年读完，我把家里的旱烟收了，我们明年就能继续活下去”

十六说着这些，看起来信心满满，但是自己心里也没底。

不过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他一定要养活这个家。养活他的阿姐。

阿妈推门进来，手里是她连夜编制的麻衣。披麻戴孝是最后能为阿爸做的事情。

阿妈扯了一块白布，帮穗花把头发挽起来。阿妈帮穗花挽头发的时候，看到穗花锁骨处乌黑的淤青，心里隐约已经想到了什么。

很快挽好头发，阿妈到厨房就小声的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很没用。不能帮娃娃做什么，反而要让娃娃们受到伤害。

“他阿爸，你应该带我们一起走”说完忍不住狠狠的锤自己的胸膛。

大家听到哭声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在丧事的地方，笑声反而才是刺耳的。

村里的阿叔来帮阿爸起灵的时候，三爷爷来了。

三爷爷在门口站着，看着憔悴的十六，心里止不住的心疼。

三爷爷已经老了，但是自从听到十六家出事的消息，就一直等宝儿回来回消息，但是一直没等到，他心想是不是出了别的事情。

就开始安顿羊群，套了驴车赶来。

十六跪在灵前磕满了八十一个的响头。

直到磕破了脑袋。才听到族长喊的那句“起灵”他不知道具体磕了几个，只记得族长说的，没听到起灵就得一直用力的磕。

他不敢停下，他以前看别人家里办丧事的时候磕起灵头，磕的很用力，他都要在心里笑别人傻子。

但是自从阿爸走后，族长嘱咐他说这个起灵头是帮阿爸磕开上天的路。他心里很怕，怕磕的不用力，磕得不够，阿爸上不了天。

他转身起来，看到阿叔们抬起阿爸，走出院子的时候，他看到了三爷爷。

他看到三爷爷心里的委屈就再也忍不住了，小嘴一扁，豆大的泪珠就留了下来，他不敢哭出声，因为起灵这天哭出声会让逝者去往天上的时候频频回头，就到不了天上。

三爷爷远远的看着他，隔着人群，心里却很急，他只能微微点头，仿佛在隔着人群拥抱安慰着十六。

一个再坚强的人都会有自己的那把钥匙，无论面对别人多坚强，多勇敢，可是遇到这把钥匙就会再也忍不住委屈，好像泄洪的那个阀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