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明园从未这样热闹。
但热闹的实在不是什么时候,顾珠正打算请画师过来呢。
“郭管事,让四伯进来吧,顺道去请一下我爹爹,让爹爹过来。”顾珠走下亭子,径直到院中四伯的面前,看着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双目通红,既惊又怕的四伯,垂眸装傻,明知故问道,“四伯来明园做什么?要是找爹爹的话,爹爹一大早就出门了。”
顾家四老爷顾逸辛佝偻着麻杆儿一样的腰,驮着背,老泪纵横,一面用袖子给自己抹眼泪儿,一面嚎啕道:“珠珠侄儿,我的亲侄儿!你四伯可被你害惨了!”
顾珠歪了歪脑袋,对四伯这样的撒泼模样很看不上,他一直都看不上四伯,但四伯又对他是很好的,哪怕是怀着讨好的心思,也的的确确是真心的,于是不喜欢的同时,又总是难以真正不来往,想必大饼爹对这位四哥的感受也极为复杂吧。
“怎么?四伯慢慢说来,我听着呢,不要这样在地上坐着,我这里还有客人,外人瞧见了,多不好,还说咱们将军府连个老爷都这样跟个泼皮似的。”顾珠扬了扬精致的小下巴,示意四伯看看他身后侧边的白妄。
四老爷顾逸辛登时老脸一红,可被一个小孩子看到了这混不吝的模样又能怎样?!他可是要被迫娶一个死了的女人啊!
“我不管!珠珠侄儿,这事儿都是你起的头,你出门一趟,我还以为你是去跟你的亲伯伯撑腰的,谁晓得你给我承诺回来这么一门亲事来!你叫我这以后、这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啊!哎呦喂。”四老爷顾逸辛真真觉得脸都要没了,“你看这天底下,哪有个堂堂男儿,去娶一个寡妇,还是个死的?一向都是男子没了,家里作主,给配个阴婚,好叫男子在下头不至于没人陪,可我这算怎么回事?”
“可四伯你前儿还说你同那王大姑娘是真心相爱的。”顾珠小朋友淡淡道。
“这、这也不是这么个真心的法子啊!”顾四爷梗着脖子跳脚起来,捏着顾珠的手便使劲儿的求,“这事儿昨儿你爹跟我讲了以后,我一夜都没有睡好,就算是我愿意,但泷族长也不会答应啊!咱们顾家是什么人家?凭什么要娶一个丧门星?”
顾珠眼里的笑意越发淡了,说:“四伯你明明还说是真心喜欢她的,说她不是丧门星的。”
“她害得我平白受了好几年的冤枉,他们王家追着我,非说我是杀人凶手,她还不是丧门星吗?现在还害得我要丢脸丢到京杭大运河去,我真是干脆在这里撞死算了!呜呜呜……”
“珠弟弟,你是不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娶什么人,结交什么朋友,跟什么人出门聚会,那都是有讲究的,而且咱们可是一家人,俗话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我娶了那样一个死了的女人的牌位回来,你出门,可也是要遭你那些朋友的耻笑!”
“再来,别说泷大族长肯定不会答应咱们将军府的名誉就这么毁了,你爹也其实并不赞同,完全是因为你在外头放下了大话,他不愿意让你食言,要给你做脸,才逼我就范,珠珠侄儿,你可怜可怜你的老伯伯,你老四伯今年四十有六了,身体也不好,没几年好活,你就放了我,给他们王家随便打发一点银子就行了,干嘛非要娶了人家呢?”
顾珠若说起初还对四伯有些愧疚,因为要一个男人去娶阴婚,的确很不容易,基本等同于入赘,但他不是已经答应大饼爹的提议,要等四婶母发话,才决定是娶还是纳吗?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把之前还哭着说是真心相爱的姑娘说成是丧门星,真是恶心至极!
顾珠抿着唇,娇养的脾气也不是盖的,垮起个小脸,便道:“四伯这事儿你来找我没用,你问我爹爹去吧,我才六岁,你们大人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哦,对了,你说泷大哥哥也不会同意你娶阴婚?这不见得吧……”
“泷大哥哥不再是从前的泷族长了,他明白咱们将军府的名声这几年已经在外面跌得很不像话,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四伯您,四伯您但凡有一点儿您两个儿子的谨小慎微,也不至于又是让我们欠债几百万,变卖家产,又是在外面弄出这档子事情,让我在阿妄面前抬不起头来。”
顾珠小朋友说着说着,当真像是怪丢脸的,脸蛋通红,大眼睛水汪汪着,“现如今四伯你也没证据证明当初你跟王大姑娘是相好,王家二姑娘手里握着人证,是个要为姐姐寻找依靠的侠女,人家就要你娶了她姐姐,就愿意澄清当年的错误,挽回咱们府里的清誉,这点儿道理,我相信泷大哥哥肯定明白,比四伯你强多了!”
四老爷纵然是个糊涂蛋,却也知道珠珠侄儿说得在理,可、可他是真怕娶了阴婚后,出门被人指指点点,那他可再不敢出门了。
四老爷顾逸辛纠结万分,一拍大腿,竟是有些怒意上头,喝道:“我可是你四伯!你竟敢这么说我?!”
顾珠从小到大,从未有半个人跟他大小声过,一时愣住,随后唰地眼泪就往下掉,可也不等顾珠反应,一直站在他身后半步的阿妄便单手将他护在身后,上前一步,语气极为不悦,气势如剑:“四老爷就是这么对小侯爷说话的?纵使是一家人,也要有个尊卑礼仪,小侯爷即便是您的侄儿,也是皇亲国戚,是正儿八经的皇帝的外甥,四老爷这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