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回俩儿子的第一个晚上,顾珠睡不着觉,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不一会儿悄悄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拖着鞋子去喝了口水,然后轻手轻脚地自己穿好衣裳,往暖房外面走。
经过外间小床的时候,顾珠去看了看灵哥儿,灵哥儿这小孩睡觉缩成一团,也不知道被窝暖不暖和……
顾珠想了想,实在是可怜他,跑回去把自己被窝里面还非常暖和的脚炉给放进刘灵小朋友的被窝里面,这才趁着夜色往外面小满姐姐的小院走去。
顾珠思来想去,自己捡到谢崇风的事情,还是乘早告诉舅舅的好,让谢崇风对自家感恩戴德也不必他亲自治疗这货对吧?毕竟救命之恩这是板上钉钉了,谢崇风怎么着都欠他一次,再说了……
顾珠怕自己再养着那战斗力惊人的货,下回脖子可不只是扭了那么简单,太危险了!
到了东边儿丫头们住的小院子,顾珠让守夜的丫头进去叫一叫小满姐姐,没多时只披着单衣就出来的小满姑娘便急匆匆从里头出来,慌慌张张地,见了顾珠便拽着顾珠的手说:“我的小祖宗!快进来!”
顾珠不大好意思进小满姐姐的房间,但怕冻着小姐姐,便顺着进去,等门一关,他还没张口呢,就听小满姑娘眼睛贼亮地笑着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这里呆不下去了?想要回长公主身边了?小侯爷放心,您只要点个头,咱们马车立马就能跑,从扬州去长安的水路船更是想上哪艘上哪艘,不出十日便可抵达长安,跟咱们公主团聚了。”
“这个……”
“盘缠什么的更是不用担心,快!衣裳也不用收拾了,姐姐拿了银子咱们就走!”小满姑娘喜极而泣,动作飞快,当真是去床头准备把压箱底的钱全部拿出来。
顾珠目瞪口呆,他什么时候说了要走了?!要走也是跟大饼爹一块儿回去,他自己跑路算什么?难不成娘早就看出扬州这边的亲戚不行,所以要他跟扬州这边的亲戚划分界限?
不行不行,顾珠对远在长安的公主娘了解太少,小时候的事情又记得不太清楚,无法判断,只能哭笑不得地对小满姐姐喊停:“姐姐你快停一下,我可没说要走的,我来是想给娘和舅舅写一封信,要麻烦姐姐帮忙送出去呢。唔,这个事情最好不要让爹爹知道。”
爹身上还因为他背着一个勾结节度使的案子,又对谢崇风似乎有迁怒,肯定不会同意他收留谢崇风,而且顾珠现在也有点儿反应过来,自己收留了谢崇风,相当于是跟相爷府的嫡孙对立,那嫡孙是个嫉贤妒能,什么手段都能使的小人,要是传到那相爷嫡孙的耳朵里,自己岂不是又要惹来杀身之祸?
顾珠还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能不能让那位嫡孙忌惮,可小心总没坏处。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顾珠在小满姐姐这里写了信,写的过程中也不叫小满姐姐看,亲自封了蜡后才郑重其事地交出去。
此后三天,顾珠不是出去偷偷摸摸跟尉迟沅见面收集打火石,就是充当奶妈子给铁柱喂饭,期间让灵哥儿不必跟着伺候,自己领着非要跟着自己的傻子铁柱又去祠堂逛了几圈,终于在六天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祭祀活动!
将军府顾家祭祀有些讲究,从一大早就请了二十多个和尚开始诵经,各种鸡鸭鱼肉摆在堂桌上,四处熏香点蜡,族内近的远的亲戚一趟一趟过来,都站在外头等族长带领全族人给祖宗牌位磕头。
每年腊月二十七到二十九三天都是祭拜祖宗的日子,顾珠从前按照辈分和身份,跪在第一排,跟老太太平齐,连族长泷大哥哥都要靠边儿站。
这回也是如此,他在前头跪着虚虚弯了弯腰,根本不用磕下去,其余人却不行,一个个哪怕七老八十了,都得跪着把脑袋磕得梆梆响。
顾珠在一排排祖宗排位的下面,在充满回声的诵经声里回头看了一眼顾家的一堆子孙后代,黑压压一片直接跪到祠堂外面去,连同所有的家仆也跪了一片,只有一个人突兀地站在院门之外,那是他救回来的铁柱。
铁柱孤冷地独立于所有人,不说话时没人当他是个傻子,就那么站着,像是一把这巨大繁华头顶的铡刀,叫顾珠恍惚。
顾珠身份特殊,拜完祖宗就可以领着灵哥儿出去玩儿了,他面上答应,却出去后又折返了回来,偷偷在正堂窗口偷听大饼爹与好些族人的谈话。
能够有资格进祠堂坐着谈话的人,首先一个便是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老太太身边的丫头换了个更漂亮的,正跟老太太说着悄悄话逗乐。
其次往下排位的依次是四房老爷顾逸辛,顾珠不太喜欢这个伯伯,看着就不着调,也对二哥哥好像不怎么好……说起二哥哥顾桥然,顾珠忽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许久没见到二哥哥了,族内祭祀这件事,二哥哥应该也来了的,只是怎么没看见呢?这会子堂上坐着的人也没有他。
顾珠探头看了一眼,只看见四房的书呆子顾待今大哥哥正襟危坐。
说起来待今大哥的名字似乎是有讲究的,顾珠记得待今大哥第一回见他就跟他说【珠珠弟弟,我是你待今大哥,就是‘不见昨夜雨湿处,聊以新颜待今朝’的待今……】
二哥哥说待今大哥读书读傻了,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说有辱斯文,但却是个好大哥。
大房的族长泷大哥哥坐在老太太的身边,正在悠闲地喝茶,对谁都乐呵呵地,喜气洋洋。
泷大哥哥下首是他的大饼爹,饼爹也端着茶,一口一个小酥点,吃完,拍了拍手掌,笑着就是一句:“各位,之前我让郭管事说与你们的事情,你们给的答复我实在是不太满意,今日正好全家都在,不如就当着老太太的面分说清楚,倘若大家当真是谁都不管,那么我也没有法子,干脆,分家好了。”
顾珠心里‘卧槽’,愣了愣,第一次听大饼爹这么霸气。
此话一出,堂内炸开了锅,一片高声反对。
“老五!你这……你这是做什么?!你可还记得父亲大人临终前可说过,咱们顾家永不分家!这才过去多少年?你就说这样的话?这不是诚心跟父亲对着干?!”四老爷顾逸辛连忙劝说,“你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出来,有泷大侄儿为你讨个公道,何必在这样喜气的日子说这种叫人伤心的话?你看看,把长嫂都惊着了!”
顾珠在窗口听着,感觉四伯这话说得很有学问,一来就说不许分家,二来又说跟他没关系,有什么事情找族长,不要找他。
泷族长闻言,即刻挺起胸膛,苦口婆心地劝说:“是啊,五叔,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大房总共三兄弟,除了泷大族长外,还有两个庶子,这两个庶子是没资格坐在这个局里说话的,早早出去吃酒了。
二房总共也是三兄弟,只是二房三个都是庶子,便也都不在。
三房一家子在长安,过年也很难回来一趟。
于是整个堂上除了顾珠的爹爹,也就老太太跟四老爷辈分高,泷族长,待今大哥,则是小辈,说话也没什么底气。
“我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什么叫这种话?待今,你是个读书人,我问你,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五老爷顾劲臣淡淡问说。
瞬间,不少知情人面上都不好看,唯有顾待今傻乎乎地点头,站起来毕恭毕敬的跟顾劲臣回话:“回五叔的话,是的,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看,泷大侄儿,待今可是熟读大兴律例,他都这样说,你如何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