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食堂干厨工的滋味不好受吧?
可偏偏洪衍武和陈力泉很快就适应了。
因为玉爷当初传艺时也打也骂,早就让他们明白了师父发火的道理。
其实真正的原因,不外乎爱之深,责之切。真正的好功夫都出自极端的训练。
必须得承认,在我们有历史可以追溯的过程里,所有精益求精的技艺都是这么继承下来的。
辱骂和责打是让人记忆深刻的最简洁的办法。
这种精神和肉体刺激的高效,远非温和软语和摆事实讲道理可比。
“张大勺”也是这样,别看他把别人挤兑的想要发疯,可全部是有的放矢。
他说的确实是对的,他只会因为你没有做好而生气,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
或许有人会质疑有没有这种必要?说这种程度太过分了。慢慢学也行啊,次数多了总会记住的。干嘛非要不尊重人呢?
可先得确定的一点是,在我国长期的封建社会里,技艺的重要性远不是一种谋生手段那么简单。
许多情况下,挣钱吃饭的技艺如果不到家,一个闪失生死攸关,那是可以丢命的。
而且,作为什么都不会的求艺者,你又凭什么要求在一个行业、一个领域里已经取得显著成就人,要把自己宝贵的时间和精力,不计成本的耗费在你的身上?
你更不可能要求授业师父在教你活命的本事同时,他还会是个出色的保姆,具有幼儿园阿姨一样哄孩子的耐心和爱心。
事实上,反倒正因为学艺的人一开始都是无知的,他们所犯的错误自己根本意识不到坏处,也意识不到多么低级。
而真正有所成就的师父,却无一不是再尽力把细节要求至完美。
同时坚信,只有严格的顺序和苛刻的规矩,才是走向成功可以把握的凭仗。
那么两相矛盾,学徒一犯错往往就会严重触及了师父的底线,令他无法压制怒火。
于是在学徒而言,看上去的“小题大做”的雷霆之怒也就成了必然。
反过来说,这一点又怎么不是师父选徒弟的重要标准呢?
任何行业都有个共识,那就是再有天赋的人,都要从最底层做起,一步一个脚印。
因为只有先把每件小事都做到极致,日后才有可能成就大事。
受不了?受不了你可以走啊。
正因为大多数的人都受不了,所以也只有少数人才能学到真东西,才能成为真正的行业精英。
否则武行里又为什么会说,开武馆都是骗钱的呢?
因为面对大众就是一种考验耐心的过程。通不过考验,做不了入室弟子,你根本学不到真东西,也没法学会真东西。
事实上,这一点哪怕套用在当代教育里也是一样。
文明的方法只适合大众课堂,培养兴趣,传授基础知识。
拿个大学文凭,学出来真没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京大”、“清华”、“人大”、“哈佛”、“牛津”,也全是虚头巴脑的玩意。
真正宝贵的知识和本事仍旧只在一对少,甚至是一对一的过程里学会的。
只有侥幸的少数人通过真正的考验,才会赢得继续深造的机会,才有可能踩着前人的肩膀继续探索未知领域。
如果谁是这样的幸运者,那么随后就会发现。
在公众面前倍受尊敬,彬彬有礼的知名教授敢情也会变成一个独裁者,展露出宛如暴君的一面。
反过来如果没有,那只能说是你的不幸了。
因为要么是教你的人敝帚自珍,要么他就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要说洪衍武和陈力泉和旁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已经亲身体验过这个过程。
还别看勤行苦,那只是对常人说的,再怎么苦也没学跤苦啊?
而玉爷的这种规矩与调教,却实在值得金子。
不但把他们的耐性、韧性早磨出来了,他们浑身上下,也早就练出真功夫来了。
他们都记得,玉爷曾经说过。
“别怕挨打,别怕流汗,只要吃过这茬苦,天下就没苦可吃了。将来你们只要拿出练跤三成的精力和毅力,就没有干不成的事。”
事实也果然如此,跤术带来的好处,已经全盘延伸到了他们的日常生活中。
就拿和厨行有关的事儿来说,厨房或食堂里,不论多油的地面,他们哥儿俩从没跌过跤。
带着鳞的鱼、带着冰渣的虾不好沾手吧?他们哥儿俩信手拈来。
大铁锹翻炒和揉面这样的体力活儿就更别说了,他们一人能顶仨。
甚至有个理论说,动手能促进大脑的应用,似乎也很有几分道理。
他们身上真的似乎有股子灵性,只要是用到胳膊腿的玩意,无论干什么,上手都比旁人快。
再加上如今洪衍武的态度,远比以前还认真。
他不但把“张大勺”的每一句要求记在脑子里,甚至还一丝不苟地拿笔写在了一个专门的本子上。
那还能错的了?
结果没出俩礼拜呢,他和陈力泉就基本干成熟练工种了,就跟别人干了三四个月似的。
而且在洪衍武的规划下,俩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跟流水线一样的操作,更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这不但让小食堂另一位大师傅华英看在眼里,背后跟“张大勺”直夸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