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仪软语娇俏。倒是解了一番尴尬。玄凌拊掌笑道:“到底是蕴蓉会说话。”说着拢一拢她的肩膀。
胡德仪愈加爱娇。道:“是啦。蕴蓉是皇上的妃子。也是皇上的表妹。比旁人更多一分亲近。自然更了解皇上啦。”
敬妃在旁淡淡笑道:“果然皇上这样宠爱胡妹妹。不是沒有道理的。听说年后又要给妹妹容华的位份呢。”
胡德仪笑盈盈道:“敬妃姐姐说笑了。敬妃姐姐有着胧月帝姬。自然母凭女贵。皇上也是爱的不得了呢。”
敬妃笑道:“妹妹有和睦帝姬。帝姬小小年纪就十分可爱。真是像足了妹妹呢。长大后也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敬妃与胡德仪说笑间。我的目光落在胡德仪身上。这个所谓玄凌的新宠。出身之贵在宫中只有皇后凌驾其上。只见她一张鹅蛋粉脸。长方形大眼睛顾盼有神。粉面红唇。身量亦十分娇小。上身一件玫瑰紫缎子水红锦袄。绣了繁密的花纹。衣襟上皆镶真珠翠领。外罩金边琵琶襟外袄。系一条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整个人恰如一枝笑迎春风的艳艳碧桃。十分娇艳。迎春髻上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闪耀夺目。另点缀珠翠无数。一团珠光宝气。通身的豪贵气派。生生把身边着一袭绣冬梅斗艳宝蓝色织锦裙衫的敬妃给比了下去。
然而。这样身家显赫。貌美多姿的胡德仪亦有她的短处。想必敬妃已经了然于心了吧。才会笑得这样波澜不惊。
玄凌正问着玄清的病因。又问治得如何。玄清只依礼一一答了。玄凌道:“有段日子你沒來宫里。连朕也闷得慌。你若不來。连个和朕说说诗词歌赋的人都沒有。若是当年她还在……”玄凌神色微微一变。即时住口。沒有再说下去。
我很想看一看他此刻的神情。然而玄清的身子挡着。只能看到他一袭明黄色的衣角。那样明亮的黄色。我不过看了一眼。已经觉得森冷刺眼。旋即低下头去。
玄清道:“当年纯元皇嫂新进宫时。常见皇兄与皇嫂谈词论赋。一同和歌。那时臣弟不过五六岁。才刚刚晓得些人事。心里总是很羡慕的。”
玄凌默默出神片刻。感慨道:“后來也只有甄氏还能说与朕对上几句。只可惜。她太不受教了。”
彼时胧月正玩着一个绣球。闻言好奇道:“母妃。甄氏是谁。”
敬妃为难。一时难以启齿。只拿眼瞧着玄凌。玄凌抱过胧月。亲一亲她的额头。笑道:“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别问啦。叫你母妃抱吧。”
我心头骤然哽住。胧月。她是从來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母亲存在的吧。她有那么多的母妃。她父皇有那么多的妃妾。却刻意隐瞒着她。不让她知道我的存在。
我的亲生女儿。当她问起我时。我只是一个陌路人呵。哪怕有一天我与她擦身而过。我也终究只是个路人啊。一辈子。都只能形同陌路。
胡德仪俏生生道:“原來皇上一直嫌弃咱们蠢笨说不上话啊。敬妃姐姐气量好。臣妾可要生气了。”
玄凌刮一刮她的鼻子。笑道:“就你小气。又爱撒娇。”又向玄清道:“你的清凉台朕还是第一次來。一直听说甚好。如今一看果然精妙。更好的是建在山顶。一览众山小。风景无限。”
玄清笑道:“皇兄若喜欢。常來坐坐就是。”
玄凌叹道:“哪有这样好福气能常常出來。出宫一趟多难。多少言官的眼睛盯着呢。”说着大笑道:“你的清凉台好是好。只是还缺了一位女主人。上次沛国公家的小姐朕与太后瞧着都甚好。偏偏你百般推辞。只得作罢了。只是你年纪不小。是该纳位正妃的时候了。”
玄清淡淡一笑。“再说吧。若有中意的。臣弟一定把她奉为清凉台的女主人。一生爱护。”
玄凌道:“你自己有了主意也好。终身大事。到底是要慎重的。左右也过了最着急的时候了。就放出眼光來好好挑吧。”他半开玩笑。“你若喜欢。下一届的秀女也先挑几个好的给你留着。”
玄清只是一径淡淡微笑:“皇兄说笑了。”
玄凌打一个呵欠。道:“天色也不早了。回去还有奏折要看呢。六弟。你且好好养着吧。”
玄清忙挣扎着起身。玄凌按住他。笑道:“不必了。你好生把病养好了要紧。”于是带了敬妃与胡德仪。一行人逶迤去了。
须臾。听他们去的远了。
玄清过來拉我的手。柔声道:“他已经走了。”
我低低“嗯”一声。忍了半日的眼泪终于再耐不住。滚滚落了下來。他轻轻拍着我的背。低声安慰道:“即便皇兄不肯承认。你终究是胧月的母亲。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我内心的软弱与伤怀纠缠郁结。如蚕丝一般。一股股绞在心上。勒得那样紧。几乎透不过气來。
片刻。我仰起头。挣开他的怀抱。缓缓摇头道:“胧月不知道也好。我这样的母亲。会是她的耻辱。”
玄清皱眉道:“胡说。有你这样处处为她着想的母亲。是她最大的骄傲。”
我叹息道:“知道不知道都不要紧。只要她过得好就好。我也能稍稍安心。”
我拭一拭泪。重又唤他。“王爷……”
他错愕。“嬛儿。你怎么不叫我的名字了。”
我低首。望着那一盆莹莹生翠的文竹。淡淡道:“方才称呼王爷的名字。的确是莫愁失仪了。偶犯过错。还请王爷见谅。也还请王爷如从前一样称呼我吧。”
我这样刻意。重新明确我与他的区别。其实我与他只间。何止是天渊之别啊。
我的人生。好容易逃离了皇宫的人生。怎么与來自宫廷的他再有沾染呢。我的情不自禁。是断断不能再有了。
玄清的愕然和震惊沒有消减。更有了深深的疑惑。道:“是因为皇兄么。”
我摇头。怀抱着小小的手炉。汲取一点温热的。可以支撑我的力气。“皇上的意外到來只是让我清醒罢了。我方才一时迷糊。才会不论尊卑冒犯了王爷。”
他蹙眉。苦笑道:“他从來沒來过清凉台。我也并沒想到他会这样突然來了。可是他是兴之所至骤然來访。于我于你却是……”
“世间的事。往往是想不到的。”我缓缓低首。小心隐匿好眼角的泪珠。声音沒有一丝温度。
他依然微笑。眼中却泛出一抹悲凉:“你方才说这话时。不是这样的。”
这句话。是我方才说过的。含着融融的暖意与期待。和我的身体一起活转过來的。是我尘封已久的心。然而玄凌的骤然到來让我觉察到这个季节的天寒地冻。此刻。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了。
我的手指攥紧如雪的衣裙。仿佛手里攥着一把冰冷的雪。“王爷既然相信心有灵犀。那么此刻。也一定了然我的心思。又何必要我再多言语。”
我的冷漠。再度为我筑起牢牢的城墙。抵御着他的关怀与温情。
我情愿。自己生活在这样的冷漠里。
玄凌。他总是一盆浇醒我美梦的冷水。叫我彻骨地寒冷。
玄清的嘴角蕴着浓重的苦涩。“我几乎要恨皇兄。若他不來……”
我的语调是死寂的苍凉。冷得如这时节呼啸过的山风。阳光怎样灿烂照耀。总是照不暖的。我打断他。“他來不來。有些梦。终归是要醒的。”我见他赤脚站在地上。不觉心疼。道:“王爷身子还沒有好。还是好好歇着吧。莫愁先告辞了。”
我整一整衣衫。矜持离开。玄清的声音有沉沉的愁绪和坚定。“我知道。方才有一刻。你心里的风是吹向我的。哪怕只有那短短一瞬间。我亦十分欢欣。我会等你。等你心里的风再度吹向我。只要你愿意。我总是走在你旁边。只要你转头。就能看见。”
我驻足。心中一软。几乎要落下泪了來。然而开口却是:“王爷在意胡德仪这位表妹么。”
他诧异:“什么。”
我静静道:“如若王爷在意。请提醒胡德仪。在与宫中任何人言语时都不要表现自己很了解皇上。至少。皇上会很反感。这于她在宫中的地位十分不利。”
玄清一愣。旋即道:“我会设法提醒她。”
我淡淡道:“胡德仪的性子。未必听得进王爷的劝。王爷尽力就是了。”说罢。转身即走。
玄清唤了浣碧进來。道:“你现在的住处实在不方便。我已命人打扫了萧闲馆供你居住。你……娘子若有空。便去看看是否合意吧。”
我欠身道:“王爷病中还为我这样费心。真是过意不去。其实不拘住哪里都可以。”
他的容色和他的寝衣一样素白。道:“你且去看一看喜不喜欢吧。”
他盛大的情意。我该如何抵挡呢。我无言以对。只深深低首。缓缓走出。
堂外阳光明媚。冬天又这样的好太阳。当真是难得的。阳光照在我身上的一瞬间。我几乎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方才种种。都是梦境一般。浣碧稳稳扶着我回去。又热了药给我喝下。草药的苦涩侵袭上舌尖时让我有回到现实的感觉。浣碧轻声道:“方才皇上來了。”
“嗯。”
浣碧小心翼翼地问:“小姐见到他了么。”
药汁的苦涩凝滞在舌尖。挥之不去。“并沒见到。”
浣碧仿佛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那就好。方才见皇上进了绿野堂。我真是捏了把汗。幸好沒有见到。”浣碧说完。把一颗糖渍梅子放到我口中。道:“药太苦了。小姐吃颗梅子去去苦味吧。”
我含着梅子。静默片刻。含糊道:“存心不见。总是见不到的。”
浣碧还要再说。“那么敬妃娘娘抱着的。可是咱们的胧月帝姬……”
我疲倦地伏身睡下。“浣碧。我累了。”我只想好好睡一睡。睡得死沉不要有任何知觉。
玄凌。我便这么逃不开有他的生活么。
浣碧不敢再说。轻柔为我盖上被子。悄悄退了出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