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再相逢(1 / 2)

后宫甄嬛传 流潋紫 12904 字 11个月前

我时醒时睡。多半里是昏昏沉沉的。然而这样过了三五日。我的精神渐渐好转。听浣碧说起。玄清的病倒是愈发重了。整日发着高烧。

问起温实初玄清为何这样病重起來。他也只是含糊其辞。说得不甚分明。我也沒有力气跟他分辨。只得先养好了自己再说。

这一日我吃过了药精神好些。便靠在床上闭目养神。浣碧便坐在我身边。对着光线挑拣着草药。觑得左右无人。我将多日的疑惑一并问了出來:“王爷为什么会突然病得这样重了。”

浣碧面上的忧色如晨起时覆在枯草上的白霜。也是这样萎靡蜡黄的色彩。蹙眉道:“温大人只说是前几日着了风寒后就沒有好好休养。小姐病着那几日又接连几日几夜沒有吃好睡好。所以身子一松下來。那病逝就汹汹如虎了。因而一时半刻还克制不住。”

我略略沉吟。又问:“那么王爷是如何得的风寒。”

浣碧低一低头。声细如蚊。道:“那日温大人在时已经说了。王爷赶來禅房看小姐时穿的衣裳少了。正好那日天气又冷……”

我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她道:“那是温大人的说法。我要听你的实话。”我曼声道:“浣碧。温实初自然有瞒我的道理。那么你呢。你也要瞒我么。”

浣碧绞一绞衣角。咬着唇望向我。迟疑着道:“小姐真要知道么。”

青花缠枝香炉中稀薄香雾飘出。淡淡散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清浅的佛手柑香气。这样的气味叫人神智清明。

仿佛还是在昏寐之中。有一个冰冷的身子怀抱着我。那么冷的身体。仿佛冰雪寒霜一般。叫我在燥热的昏聩中获取一丝清凉与舒适。我缓一缓神气。道:“自然。”

浣碧的容色微漾起波澜。怔怔地似乎出神。缓缓道:“那一日小姐发高烧。人烫得了不得。都开始说胡话了。我与槿汐端了雪水來。敷了了多少冷毛巾也不中用。连冷水也化暖了。槿汐忙让我去请温大人來。可是那会子温大人正好奉召进宫去为胡德仪诊治去了。自然无法入宫去请。只得回來了。我急得只会哭。正巧那会子王爷带着阿晋回清凉台。在山下瞧见了我一同去了禅房。见小姐这个样子。立刻阿晋骑马去请了清凉台的大夫來。可是那么巧偏偏下起了大雪。封住了山路。大夫也请不來。小姐烧得脸都红透了。气息又急。我们阵阵都要吓死了。”浣碧停一停。又道:“其实小姐的病症便在发热高烧不止上。沒有大夫诊治。也找不到退烧的药物。于是……”她脸上红云大起。迟疑着说不下去。

她这样忸怩。我心中倒隐隐有些晓得了。不觉脸上如火烧一般。

在我昏热之中。那个浑身冰冷抱着我的人。是玄清。

浣碧扯着手中的绢子。一下又一下。声细如蚊。“王爷只穿着贴身的小衣。卧冰雪之上。自己身子冷透了之后再抱着小姐。如此反复多次。让小姐的高热退下來。后來雪停了。王爷就抱着小姐上了清凉台。加之小姐后來一直昏睡不醒。王爷几乎目不夹睫地与温大人一同照顾。这样连番辛劳。饶是身子是铁打的。也扛不住了。”浣碧见我低头默默。脸红得要滴出血來。忙急急分辩道:“小姐放心。那时候小姐是穿着衣裳的。”

我定一定心思。慢慢坐起身子來。道:“浣碧。你去取我的外衣來。陪我去瞧瞧王爷。”

浣碧急道:“小姐的身子还沒好全呢。出去岂非又着了风寒。断断不成的。”

我咳嗽两声。摆手道:“沒有成不成的话。王爷于我有大恩。如今他病着。我不能不去瞧。你晓得我的脾气的。不用再劝。”

浣碧见我执意要去。也不好再劝。只得翻了件大毛的衣裳出來为我穿上。把头发拢好。又抱了个收炉在我怀里。扶着我一路往绿野堂去。

我居住的地方离绿野堂的路不近。我身子虚弱。少不得走走歇歇。走了良久方到。绿野堂极有古意。阿晋看见我。耷拉着脑袋道:“娘子來了。王爷还睡着呢。”

我轻轻点头。轻声道:“我进去瞧瞧。等会儿就出來。”又问:“太妃來过么。”

阿晋摇头:“怎么回來呢。太妃今生今世都不能出安栖观的。王爷身子不爽的事还瞒着呢。”

我点头。“先瞒着吧。免得太妃焦心。”

绿野堂里疏疏朗朗。只摆着几件金柚木家什。除了书还是书。墙上悬挂着各色名剑兵刃。我心中生出一点漫然的欣慰。当真是一点女人的痕迹也沒有。

他兀自昏睡着。容颜有病中的憔悴支离。一身素白的寝衣。领口有素净的起伏的柳叶纹。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连在睡中。也不是快乐的神情。

阳光浅薄如纱。有一点点桃红的颜色。染了雾气的白蒙蒙。隔着帘帷照着他的脸。有微微的柔和的光芒。那种光芒。仿佛他身体里点着一盏灯火。他的檀木大床黑沉沉的。愈发让人觉得一袭白衣如梦。

我轻缓走近他。病中一点含糊的记忆。仿佛很久以前。他的一滴泪落在我的脸上。那种温热的触觉;还是这一次。他寒冷的横卧在冰雪中的身体。來冰冷我灼热的病体。冷与热的记忆在心底纠缠着融化开來。因了他的存在。在久已荒漠的心上绽出第一朵花來。

我在他床前坐下。轻轻伸出手去。按上他蜷曲的眉心。轻轻为他舒展。我总是愿意见他笑着的。诚挚的。狡黠的。温暖着我冰凉荒芜的心思。

我别过头去。窗下的长案上供着一盆文竹。叶若层层青羽翠云。纤细秀丽。我想。大约是无情的植株吧。才能这样常年青翠。不凋也不谢。

而人。并非草木啊。

我就这样静静坐着。安静无语地看着他的睡容。心底无限宁静。只觉得。这样安静。这样静静的。就很好。

他醒來。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他双眼睁开的一刹那。迸发出火烧云一般的惊喜。照亮了他整张因病而黯淡的脸。他挣扎着起身。道:“你來了。你可好了么。”

我含笑。“已经能起身來看你。你说好了么。”

他握一握我的手。“手还这样凉。”又问:“來了多久了。”

我缩回手。“不过一个时辰。看你好睡。便不想叫醒你。”我问他。“清。你要喝些水么。”

他几乎不能相信。怔了一怔。喃喃道:“你叫我什么。”

我缓缓站起身。泡了一杯白菊茶递到他手中。嘴角含了浅浅的笑容:“清。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可以。当然可以。”他倏然坐起身。笑容漫漫洋洋泛起在他清俊舒朗的脸上。紧紧握住我的手。“嬛儿。我做梦也想不到。”

这次。我并沒有缩回手。只轻轻道:“世间的事。往往是想不到的。”我把茶水就到他口边。“先润一润喉吧。”

他喝了一口水。并不急着喝下去。只含在口中。静静看着我。目光中情深无限。

他低低的语气如温柔明亮的光线。“你今日穿了白衣裳。”

我低头。身上正是一件月白色织锦的长衣。用淡银白色的线绣了精致的梨花。我有些赧然。浅笑道:“自进了甘露寺。再沒有穿过这样的衣裳了。”我低低道:“这是莫大娘拿來给我的。我只随手拿了穿。并不晓得你也穿了白色。”

他厚实的手心贴在我的手背上。连掌纹的触觉。也是温暖而蜿蜒的。他说。“我总是相信心有灵犀的。”

窗外有凛冽的寒风。带着沉重的寒意呼啸如龙。室内融融如春。我含笑望着他。心中亦是安宁欢喜。

良久。我正要叫人进來帮他盥洗。却听得外头步履纷乱。阿晋匆匆奔进來道:“王爷。皇上和敬妃娘娘、胡德仪來了。”

玄凌。我骤然听见这个名字。心头大震。仿佛是无数雷电一同闪耀在天际。轰然一片。玄清也微微变色。道:“皇上怎么來了。”

阿晋使劲朝着我使眼色。我茫茫然站起來。道:“我出去回避下吧。”

阿晋急道:“外头正进來呢。出去就要撞上啦。”

玄清旋即镇定下來道:“我榻后有一架屏风。先到屏风后面避一避吧。”

我二话不说。立刻避到屏风后面。刚刚站稳。隐隐闻得珠翠之声淅沥。胭脂香风细细。一把阔朗男声道:“六弟这一病。都沒有人來与朕谈诗论画了。”

那声音。还是熟悉。这样骤然而无防备地听见。几乎冰冷了我的身体。那样冷。仿佛还是在棠梨宫中与他的最后一次相见。那种如刀锋一样的冰冷和决绝。在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意识。我紧紧扶着屏风。只觉得酸楚而头痛。

却是阿晋扶着玄清行礼的声音:“皇上万岁金安。”

玄凌一把按住他。笑道:“既病着。还拘什么礼数。”

敬妃的声音是熟悉的。与玄清见礼之后。却是一把极娇俏甜美的女声。“王爷安好。”

玄清咳了两声。笑道:“皇兄今日兴致好。连胡德仪也一起出來。只是怎么想到到臣弟这里來了。”

玄凌道:“难得雪化了。今儿天气又好。她们整日闷在宫里也是无趣。因听说你病了。所以出來看你。”他仔细端详玄清。“人倒还有病色。只是精神还好。红润得好似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样。”于是转头像胡德仪道:“蕴蓉。你如今倒拘束了。从前见着时还叫一声‘六表哥’。现下倒一声儿也不言语了。”

胡德仪掩口笑道:“皇上取笑我不懂事么。如今臣妾是皇上的嫔妃。自然把这个放着首位。见了六王爷也要守君臣之礼呀。哪里还能只先叫‘表哥’呢。”

敬妃笑吟吟道:“胡妹妹这样懂事。皇上还说她拘束呢。真是冤枉妹妹了。”

忽而一个小小童稚的声音甜甜软软道:“听说六皇叔病了。胧月特意來向皇叔请安。”

声音软绵绵入耳。我的身子陡地一震。所有的心力魂魄都被那个小小的声音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便向外看去。那屏风由四扇樱草木雕绘而成。而四周皆又五寸來阔是雕花镂空了的。

我小心掩好衣角探头去看。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被敬妃抱在怀里。揪了两个圆圆的双鬏。鬏上各饰了两颗明珠。一身粉红色的水锦弹花袄。细白甜美的瓜子小脸上乌溜溜一双大眼睛。黑亮如两丸黑水银球儿。

我只看了一眼。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心口。就算我一直以來都沒有见过胧月的画像。只看这一眼。便知道一定是我的女儿了。那眉眼口鼻。无一不像我。只有下颌的轮廓。是像极了玄凌的。

只听到自己的心脏。砰咚砰咚。一下比一下跳得更急。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來。胧月。这就是我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胧月。我心头一热。几乎要哭了出來。

胧月。我好想抱抱我的胧月。她这样可爱。

然而。我不能出去。我怎么能出去呢。我死死抵在屏风上。极力克制着我即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那边厢玄清伸手笑道:“胧月來了。可要皇叔抱一抱么。”我晓得玄清的意思。他的位置。我是最能看清胧月的。

胧月笑嘻嘻道:“皇叔病着呢。胧月不好吵着皇叔的。”说着腻在敬妃怀里左蹭右蹭沒一刻安生。

玄凌大笑道:“这丫头鬼精灵着呢。知道你病了不肯要你抱。还要寻个由头装懂事说怕吵着你呢。这股机灵劲儿和她母妃是一模一样的。”

玄凌话一说完。众人都有片刻的安静。玄凌话中所指。自然不是敬妃。然而胡德仪娇笑道:“是呢。说起來别看敬妃姐姐平时一声不吭的。可是论起机灵聪慧來是沒得说的。要不然怎说是大智若愚呢。也只有皇上知道姐姐这么的聪慧大方。所以这样疼爱姐姐和胧月帝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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