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客围坐在长方形的铁板烧旁边,除非人数够多,通常情况都是和陌生人同桌,若想独处就在角落闷头吃喝;若想找人攀谈,转头就是倾诉对象。
据说这是老板用心,希望前来食客不仅能吃好喝好,最好再交个新朋友。
大厅内有三张长桌,盛穗和周时予选择坐在偏僻靠墙的那桌落座,很快就有身穿日式和风工作服的招待员前来。
高壮青年脖子脸上都是细汗,汗巾随意挂在肩膀,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声线洪亮地问两位新客要吃什么,同时不忘热情推荐。
点菜前,周时予先翻开主食栏目,镜片后的黑眸简略扫过菜单,询问“你们这里主食都是多少重量。”
盛穗闻言一愣,桌子下的手要去拉男人衣袖,就听青年小伙笑道“这我不大清楚,不过我们这里可以按您要求调整。”
周时予平静说好,甜点和主食定量好后,又事无巨细地询问一切可能含有碳水化合物的菜品,看的盛穗坐立不安。
生病缘故,她最怕成为别人负担、或是给他人带来麻烦,有时宁可自己吃点苦头,也要装出合群模样。
好在青年从头至尾没表现出不耐烦,反而更详细地介绍,盛穗才逐渐放松绷紧心绪。
两人各自点过菜,青年重读确认菜品,离开前贴心询问“两位来居酒屋,不打算喝点酒吗”
周时予合上菜单“不用,谢谢”
“想喝就喝吧,”想起那次庆祝同事乔迁,盛穗轻声打断,“难得来吃一次,我不介意的。”
周时予见她表情认真,最后点了杯青梅酒。
酒水和枝豆最先上桌,玻璃杯中冰块敷在液体表面,凑近能嗅到清甜酒香。
周时予骨节分明的手拿起酒杯,薄唇贴合在玻璃杯口,举杯抬起时喉结滚动。
头顶射灯打落光线,映照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让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都好像电影里逐帧放慢的长镜头。
糖尿病要谨慎饮酒,盛穗从前滴酒不沾,看周时予喝酒模样也蠢蠢欲动,轻声问“我可以尝一口吗。”
见周时予没答应,她便立刻保证“我就尝一小口,试试味道。”
话毕,盛穗又无辜朝人眨下眼睛,终于等到男人心软松手,才弯眉笑着拿过玻璃杯,遵守诺言的只是浅尝味道。
陌生的刺激性味道停在舌尖,初尝印象并不好,最初的清苦后,又有股青梅淡香在唇齿弥漫,久久不散。
每人品味各不相同,盛穗还是无法理解酒的魅力所在。
她放下杯子要推回去,对面的男人先一步抬手,用修长食指蹭去她唇边的液渍。
昏黄环境里,连周时予黑眸眼底的温情,都被映照出几分蛊惑。
男人垂眸,拇指指腹摩挲着透明液体,在四周喧嚷中忽地勾唇笑了笑
“穗穗,你最近好像越来越喜欢撒娇。”
“”
盛穗被说的耳朵尖发热,菜还没上就只能去剥毛豆,结果又被人先拿走盘子。
“我来吧,别弄脏手。”
周时予手指捏在深绿色的毛豆外壳,挤压用力,就见两颗青色圆豆掉落瓷盘“这两天手语学的怎么样”
“不太好,”盛穗托腮叹息,“时间短、要背的太多,总觉得基础都没学扎实。”
“或许是努力方向不对。”
周时予将放着青豆的瓷碗推到她面前,湿巾擦手“语言的学习方法总有共同处,像英语的词根词缀,你可以去问问手语老师,是否有相似的归纳总结。”
聪明人做事,果然是先找方法再行动;
盛穗安静听周时予提出解决方法时候,倏地意识到,她在婚后好像逐渐忘记,此刻面前的男人,其实是很厉害的人。
高中时期成绩令人望尘莫及,常青藤毕业后创业一路绿灯、编写业内奇迹,传奇又开挂般的人生,简直畅通无阻。
而这样优秀的人,是她的丈夫。
不知怎么,大脑毫无征兆跳出这个认知后,她唇角不由向上扬了扬。
周时予话语微顿,问她在笑什么。
“突然觉得你很厉害,”她笑着摇头,想了个比喻,“好像再不可思议的事情,只要交给你就能迎刃而解。”
两人点的炸鱼最先上桌,盛穗侧身让服务员上菜,同时好奇道“你也有过想做、但无法完成的事情么。”
“很多。”
“最初我并不想学金融、而是去做医药研究,”周时予在用筷子挑炸鱼肚皮上没刺的肉,夹进盛穗碗里,“后来意识到个人能力渺小,就换一条路做风投,去资助有能力的人做研究。”
盛穗想起,成禾最初的投资都是针对糖尿病行业,继续追问“你为什么想做医药研究”
周时予思考片刻,笑了下“没什么远大理想,只是希望自己、或是成果能被人需要。”
模棱两可的答案,盛穗倒很能理解“我选择从事特殊教育也差不多,不是想拯救谁,而是希望别人需要自己。”
“有人很早之前和我说过,”面对的周时予耐心倾听,盛穗忽地回想起以前,“我可能是小时候缺爱,所以走向另一个极端,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的关心和爱护都奉献出去。”
她坦诚道“当特教老师算是处于私欲,这样想,我没你说的那么高尚。”
周时予却不这样认为“但你做的事情帮助许多人,这样就够了。”
“以及,大多数人一生都在寻找热爱,”男人话语微顿,“不管出自什么理由,你既然找到,就该紧紧抓住。”
闻言,盛穗微微睁大眼睛“那个人当初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说起来,她的从业选择也很有几分草率的神奇。
盛穗专业不是特殊教育,大一寒假的某次志愿者活动才首次了解这个领域,产生兴趣后一直参加相关活动,心里早生出想转行的萌芽。
但真正确定从事特教,还是因为学校响应国家青年报号召、建立的青年心理互助小组。
那时她初来乍到魔都,在繁华都市难以融入,又对母亲有新家庭而对她忽视而耿耿于怀,心里郁闷,在公告栏看见互助小组的宣传单后,没犹豫就选择加入。
新建立的组织松散、外加学校没有后续扶持,负责人只是随机将七人分成一组,以线上交流的形式帮助大家敞开心扉、又敷衍潦草地请专家进行几次演讲后,发现效果不佳就没再继续。
在那个互联网不够发达的年代,互不相识的七人聊天群很快沉寂,一个月后,群主提出要解散互助群。
当盛穗以为事情要就此结束时,群里鲜少发言的“z”突然找她私聊,表明他不想结束、问盛穗是否还愿意再继续聊。
她当时以为对方是群发,没有拒绝就断断续续和z聊,一段时间后,居然发现两人十分投机,再简单不过的日常都能聊上半天。
他们很默契地从未问过对方身份信息、甚至彼此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但大学三年里两人无话不谈,甚至在盛穗面临就业选择时,下意识反应都是询问z意见。
她担心临时改行太过草率,错误的选择会葬送未来,而z那时回复的话,她时隔多年都记的分毫不差。
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所爱,不管出自什么理由,你既然有幸能找到,就该拼命抓住
“要不是这句话,我可能还是会和以前一样,选择随大流从事一份还不错、但不喜欢的工作。”
盛穗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谈z的事,连最好的朋友肖茗都不知道他存在,却能自然而然和周时予说起“很可惜,后来他说要去国外治病,就没再回复过我。”
和z的失联,让盛穗多年后也仍旧遗憾,垂眸叹气“不知道他病有没有好,我发的邮件有没有看过、现在过得怎么样。”
独自絮絮叨叨半天,盛穗才想起周时予已经很久没说话,歉然道“好久没想起这个人,才一下废话这么多”
“再给他发一封邮件吧。”
沉默许久的周时予忽地出声“说不定这一次,他会回复你呢。”
盛穗表示怀疑“可我们很多年没联系,或许他早换了联系方式。”
“那也没关系。”
周时予背靠作椅,镜片后的黑眸因为反光看不大清,只听得低音温柔“再告诉他一次,那些年的聊天对你也意义重大,告诉他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告诉他,你从未忘记他。”
“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看到这些。”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