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何必呐。”
薛小娘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
这下, 吴老太爷是真的动怒了,柳氏娘俩不想走也要走。
“既如此,那我也不留你了, 去吧。”
柳氏见吴老太爷不留她, 怔了一下,
“只是还未与娘说一声,娘素日待我不薄,我和季姐儿回老家, 说什么也要和她老人家说一声。”
“你娘疼你,若是晓得你们要走,定然不许。
依我看, 不如就现在走, 我会去和你娘说。”
吴老太爷抚着胡须, 眼里生出几分不耐来。
“早些上路,青州离泉州有千里之远,你们脚程快些, 也就几个月便到了。”
“娘……”
吴季姐忍不住看向她娘, 难道她们真的要走吗?
柳氏也不知怎么办是好了, 只能硬着头皮, 带着季姐儿和巧姑往外面走。
三房的祁氏也没出言挽留, 就那样看着她们主仆仨人。
吴老太爷交代三儿媳祁氏, 不许到吴老太跟前多舌。
等过几天, 再让她知晓此事。
不是想走着回去吗,好志气,就让他看看儿媳柳氏的志气有多大。
冯氏一早就从崔儿口中得知了柳氏母女俩人出府的事。
她如何看不出来,这柳氏故意穿着一身孝衣,到老太爷跟前求着回泉州老家。
就是想让老太爷给她做主, 昨个夜里,二郎说了,给她在府外赁房。
这柳氏心里不愿意,才整这样一出戏来。
没想到老太爷不惯着她,真让她走了。
“你可看仔细了,那柳氏娘俩真走了?”
冯氏靠在玫瑰圈椅上,怀里抱着黄铜小火炉,眉梢流露出了轻快之意。
她本来只想把柳氏赶出吴家,没想到她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竟回了老家。
“看仔细了,这柳氏也不知怎么想的,老太爷给她两吊子钱做车马费,可她愣是不要,还说要走着回泉州老家。”
崔儿都忍不住发笑,那柳娘子晓得青州离泉州有多远吗,难不成以为只有几十里路?
“她就那德行……”
冯氏也忍不住笑了,她这个大嫂,不该清高的时候瞎清高。
这般有志气,要走路回去,简直可笑至极。
突然,冯氏敛住了嘴角的笑意,问崔儿,
“官人走了吗?”
“还未走,刚刚使唤二顺去灶房要了几个炊饼作午食。”
冯氏领着崔儿去寻了吴二郎,吴二郎正要出府。
“娘子可是有事要交代?”
他还不知柳氏已经离府的事,冯氏给他说了一遍。
吴二郎听后被震在了原地,久久未语,一股子心力交瘁袭来。
“官人,大嫂执意要回泉州,我们也不好拦。
可走着回去,未免太过可笑,不如我拿银钱与她赁辆马车。”
“大娘子……我欠你良多,怎好让你出钱,我枉为丈夫。”
他有些想让季姐儿留在青州,可冯氏越贤惠,他越不好开口提。
官邸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去做,便让冯氏自己做主。
冯氏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只当不知。
等吴二郎走后,卢婆子有些不满,
“那柳氏想自己走回泉州,便让她走,娘子何故多费银钱给她赁马车。”
“妈妈,你这就不懂了,那柳氏走路回泉州,这是存心不想走啊。
她不想走,我给她赁个马车,送她走。
这样一来,不仅能把柳氏赶回泉州,也能使官人谢我。”
青州到泉州,不过一两吊子钱的车马费,这点子钱,冯氏是不在意的。
要知道,她用的牙粉,一瓷罐才不足三两,就已是这个价。
平日里做件衣裳,都要四五贯钱。
说罢,就让崔儿开了匣子,与卢妈妈取了两吊子钱,让她去给那柳氏母女俩赁辆马车。
马车不用赁太好的,捡那价儿贱的就成。
这话不用冯氏给卢妈妈交代,卢妈妈也是晓得的。
杨家赁车行,在金银器行桥北,路有些远,她出了吴家,花上两个铜板,赁了一方小轿。
晃晃悠悠的到了地方,赁车行并不是一定要赁马车。
马车价儿贵,卢妈妈寻了个相识的经纪,与了他十个子,让他给她赁只驴来。
赁驴是赁驴价,车厢又是车厢价儿。
等卢妈妈从赁车行出来的时候,已经坐在驴车前面了。
又雇了一个赶驴车的车夫,这就去撵柳氏她们去了。
柳氏仨人想出青州,只有一条官道可以走。
“娘子,咱歇歇脚吧。”
巧姑胳膊里挎着个包袱,背上背着吴季姐儿,累的头上都是汗。
柳氏是女眷,嫁到吴家,也整日里待在屋里,甚少外出,即使外出,也是坐马车或者做轿子。
她也是撑着一口气,才走了这么远,两只脚早就肿了起来,步子沉重。
“那……那就歇歇吧。”
柳氏把包袱放在官道一边,她头上戴着一顶遮羞的旧帷帽,多有不便。
讲究人家的女子,出门都是要戴这样的帷帽的。
也就贫苦人家,或勾栏瓦舍里的下等姐儿,才大喇喇的不带帽儿,露出自个的脸庞来。
其实柳氏不戴也没事,她们穿成这样,也没人把她们当成富贵人家出来的。
巧姑也劝她别戴了,可她自持身份,是官宦人家的女眷,说什么也不肯摘下来。
若是摘了,这不就和那些小民一样了吗。
她们没有坐车,坐轿儿,还哪有什么身份。
谁家官家女眷靠两只脚走路的?
但凡家里有两个子的,都不会让家中女眷出门走路。
坐轿儿不仅是体面事,更是这家人身份的象征。
只见这官道上有赶着绸子马车的,也有骑着高头大马,身穿裘衣,奴仆相随,出城打猎的富家子弟。
更有裱了缎子的轿子,两个轿夫抬着,里面坐的不知是哪家瓦舍的姐儿。
柳娘子背过了身,也不肯让季姐儿看。
季姐儿脑海中,回荡的是刚刚那一撇,轿子帘被人撩开,里面的姐儿,粉面红腮,头上梳着新时兴的发髻。
一边插了三只双股金钗,翠珠,头上还攒了两朵挑纱的花儿。
身上穿了一件销金红袄子。
等轿子过去了,柳氏才许她转过身来。
这官道上并不是只有骑马坐轿子的,还有如柳氏她们一般走路的。
挑着担子的货郎,推着板车的乡下人,头上包着手巾,挎着篮子的妇人。
还有赶着驴车的老翁……衣衫褴褛的灾民。
巧姑瞅着那几个灾民,忍不住把手里的包袱攒紧了些。
“娘,咱能不回泉州老家吗?”
吴季姐儿不想回去,老家那什么也没有。
没有丫头,没有婆子。
在青州的日子虽说吃不饱,但有仆人,有祖母。
祖母会经常给她们贴补银钱,还会私下里送些吃食。
只要她在青州,那她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姑娘,有这份体面在。
可回了泉州老家,只有她娘,还有巧姑,谁还当她是同知相公家的小娘子。
“人家都赶咱孤儿寡母了,咱还能不知羞耻的赖在那个家里?”
柳氏此时后悔也晚了,话是她说的,事是她做的。
吴老太爷没有替她做主不说,还把她们给赶出来了。
吴季姐不吭声了。
她叔父只说在府外给她和娘单赁个屋住,并没有说要赶她们回泉州老家。
回泉州老家是她娘的主意,可季姐儿不敢说出来。
她从记事起,就没了爹,叔父做官,她们跟着去,没有缺衣少食过。
像这般出远门,更是没有过。
季姐儿透过帷帽上的皂纱往外看,心中很是不安。
“娘子,要不咱赁个轿子吧,季姐儿好歹是官家的小娘子,不能这样抛头露面。”
吴季姐儿过了年就十岁了,巧姑是柳氏的陪房,跟着大房没有干过什么粗活。
力气还比不上婆子,能背着她走这么远,实属不易。
柳氏手里攒的有七吊子钱,是后面让巧姑回大房取的。
还有一只足金的梳儿,四五件银的钗环,另两块金元宝。
虽说管家的时候当了许多东西,可柳氏还是有点压箱底的东西没露出来。
那金元宝,一个有一两多重,是她给季姐儿备的嫁妆。
这就是她们大房所有值钱的家当了,等到了泉州老家,这些银钱够怎麽用的。
还有这一路上的嚼用。
早知如此,就应收下吴老太爷给的那两吊子银钱,也好赁个车。
柳氏她们娘俩一身孝衣,站在官道上格外扎眼。
趴在巧姑背上的吴季姐局促的不行,把脸转了过去。
“娘子,你快拿个主意啊。”
巧姑见柳氏迟迟不吭声,忍不住催促道。
“这去哪赁轿啊……”
柳氏也不懂,她出了吴家,甚至连官道在哪都不晓得。
平时都是使唤婆子去外面买个针线啥的,她来到这外面,真是两眼抹黑。
之前出远门,一路上吃住都有下人安排,柳氏哪操过这样的心。
此时她心里没有了着落,等天黑入了夜,她也不晓得她们去哪歇脚住宿。
巧姑也不知,只能背着吴季姐儿去拦下路上的老伯,朝他打听。
“赁车行离这远着哪,不过平时会有一两个散轿儿经过这,也不是天天有。
你们要是去城外,那些散轿儿是不肯的。”
老伯说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