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楼可不是什么随便能闹事的地方, 所以廖春芳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了。
当声音响起的时候,她直觉不妙,心头一凛, 皱起眉, 转身就往外面走去——
“怎么回事?”
乔薇薇也好奇的向外张望,见廖春芳走下楼, 也要跟下去。
廖春芳被小丫头领着来到三楼的雅间, 她只看了一眼门口的号牌,心中就“咯噔”一声,因为这是刘长英常待的包房,要是刘长英在他们春风楼出事, 那可了不得了。
廖春芳疾步上前, 拨开人群,厉声道:“怎么回事!”
说话间, 她也看清了房中——桌椅倒了一地, 花瓶和茶碗也被打碎了,屋中像是发生过异常剧烈的打斗, 地上还沾着血。
屋中有个男人,男人似遭到重击,虚弱的瘫倒在那里,后背汩汩流血。
廖春芳见刘长英不在这里, 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才转头去看地上的席风。
这个席公子,她倒也见过几面,对方神神秘秘的,也不是个小人物,但他不是临州城的人, 既不是当地有权有势的人物,她就没那么紧张了。
廖春芳拍了一把身后的小厮,道:“还愣着干什么,没见这公子受伤了么,快点吧公子扶起来去找大夫!”
小厮踉跄了一下,转头跑出去了。
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血,着实是有些被吓到了。
按理说,席风该是有暗卫的,可不巧,他见刘长英,属实是临时起意。
这件事是他们老早就商量好的事情,今晚席风办事途经春风楼,想起刘长英那好色的秉性,怕他临时反悔,这才上来提醒他一句。
暗卫自是去帮他办事了,按照计划,他只要在这里待一刻钟,跟刘长英确认过事情,就离开了,他自己也是个高手,有功夫在身,席风实在难以想象,什么样的致命意外,会突然发生在他的身上。
可就是发生了,一般人伤不了他,但是残暴强大的邪妖根本不输于人类的范畴,它是超越了现有认知的存在,一个照面就能让他濒临死亡。
席风的肋骨被那一击撞断了,他的手擦过地上的碎瓷片,裂开了口子,伤口沾染了毒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烂。
他途经人群,乔薇薇也看见了那只发黑的手。
她惊得后退一步,皱眉看着小厮抬着他慌张远去的背影,脑中突突的,好像想起什么,转身就朝楼上走。
可是她又觉得不可能呀,她的人正人事不知的躺在塌上,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骚乱之声在她身后慢慢变小,她在楼梯拐口停了一下,去厨房要了点吃的。
她已经跟廖春芳约定好了,若她真能治愈廖琦,不但不需卖身,廖春芳还要撤掉看着她的人手,好吃好喝的伺候她。
她折腾了这么久,始终都没好好吃顿饭,现在一想起来,胃口在咕噜咕噜的抗议,怎么都扛不住了。
春风楼的美人漂亮,食物也是一绝,她端着两个大盘子,身后跟着小丫头,走进厨房,跟选自助餐似的,看见什么都往盘子里面放,小丫头跟在后面,看得一愣一愣的,古怪的看着走在她前面的美人,不理解她娇小的个子怎么能吃下这么多。
但她没有多嘴,只是默默的跟着。
乔薇薇挑了吃的,然后又要了一壶花茶和两个话本子,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东西放在桌子上,小丫头退出去,关好门,乔薇薇看了一眼 桌上香喷喷的饭菜,绕过屏风,去看她捡来的男人。
她绕过去,倒吸一口气,低头去扶摔在地上的人,男人身上那件刚换的衣服已经被撕破了,破成了一条一条的碎布,乔薇薇沉默着,也不知道这个彻底晕死过去的人到底是怎么把一件好好的衣服折腾成这样的。
她朝窗口望去,窗口的方向很空,什么物件都没有,但是她走过去,还是在木头做的窗棂上发现了一些被硬物刮擦过的痕迹。
可是趴在窗口往下望的时候,只有漆黑的夜空。
难道是有人进来找他了?
乔薇薇想得头疼,看见地上的人就觉得来气,鼓着嘴巴不想管他了,她想把人扔到塌上,但是想了想,再滚下去一次,人就要摔傻了,于是她便任由男人躺在地毯上,自己跑过去吃东西了。
楼下,刘家的人闻风而来,在春风楼闹起了起来。
刘家的管家说:“我们家少爷今晚出门的时候只说来了你们春风楼,结果包房里面出事了,人不见了,你们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就是这样开门做生意的?”
廖春芳也不是吃素的,她站在刘管家的面前,丝毫不畏惧:“我说刘管家,你可别血口喷人,刘少爷是我们楼里的常客不假,但你这出事是怎么说的?我们的人一直在外头守着,进门的时候就只看见个席公子,你要找也是找他呀。”
“您要是还有话,一会儿等着跟官爷说,我们已经报官了,您瞧瞧我这屋里的宝贝,全给砸了,我都没处伸冤呢!”
这要是在他们楼里受伤了,她说不得还得好好赔罪,可是这人根本不在楼里,想让她认下这个亏,那是门儿都没有的,要是不愿意,你就拿出证据来呀!
刘管家也心中打鼓,小厮说他一直守在门口,他们连一声喊叫都没听见推开门的时候少爷就不见了,他们看见一条黑色的巨蟒从窗口钻了出去,消失不见了。
可小厮的话根本就不可信,要真有他说的那么大的蛇,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那畜生走在街上,底下来来往往的路人不害怕的么,当人家都是瞎子么?
管家只当他是吓傻了,瞎说的。
可是少爷到底在哪?
他心思来回的转,最后还是带着人朝医馆走去,打算先去找席风问问情况。
刘家与廖春芳无冤无仇,只有利益捆绑,所以廖春芳犯不着动他们家少爷。
可是席风呢,席风与他们家有恩,最近往来频繁,也没有仇,那到底是谁呢?
乔薇薇不知道外面那些人的掰扯,也不知道她其实已经见过那个男主了,他明天来不了了,因为他不但受了重伤,断了好几根骨头,手臂也要因为中剧毒而被截去了,性命都难保,还谈什么来收拢人心呢。
她终于好好吃饱了一顿饭,然后她推开房门,找上廖春芳,说:“给我换个房间吧,要个大床。”
廖春芳的神色有些怪异,虽然在刘管家的面前说得硬气,但她心里也明白,人是在她这里不见的,刘家要是找不到掳走刘长英的人,肯定还得回来,所以她还在想应对的法子,一时头疼不已。
听见乔薇薇的话,她愣了一下,然后调笑着道:“你倒是有本事,进了这种地方,不但不卖身,还给自己买了个男人伺候。”
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乔薇薇:“……”
她真的只是单纯害怕那不老实的男人又从窄塌上滚下来啊。
乔薇薇在廖春芳越来越暧昧的目光下翻了个白眼,也不想解释了,只说:“快点安排!”
她这样的态度,反倒叫廖春芳放心了,她越要留在这里,就越说明她不是耍她,说不定她开那药真有用。
廖春芳还要想事情,挥挥手让手下安排了。
春风楼的主楼只是姑娘们住的地方,既然乔薇薇不再是这里的“员工”,廖春芳就把她安排到了后面的一个小院,这个小院比她刚才的房子朴素了一些,但是却宽敞了不少,也没有那种香粉的味道了。
乔薇薇指挥这小厮把人高马大的宋淮青放在大床上,然后叫小厮送些吃的来。
她走过去拉下斗篷,检查他身上崩裂的伤口。
这时她才惊奇的发现,他身上那些伤,严重一些的重新崩裂开了,但是有些细小的伤口却已经痊愈了,那些又黑色淤毒的地方,颜色也消减了一些,看着没有那么严重了。
乔薇薇看着他的眼神愈发古怪起来,这一番折腾之后,床上的人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
这次,乔薇薇就坐在他面前,那样看着他。
宋淮青睁开眼睛,依然模糊不清,他闷哼了一声,似是极其不舒服,身体的虚弱让他的大脑愈发的警惕,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伸手攥住了旁边人的腕子。
他手下用力,将面前的人掀翻在床,手指抵住了她致命的地方。
男人嘶哑着开口,他自己都觉出了这声音与从前的不同。
他是金尊玉贵的太子,从小饱读诗书,有大儒从旁教导,书香门第的母妃亲自教他礼仪修养,父皇从小悉心叮嘱,即便是微服私访,穿上寻常的衣裳,也会被旁人赞一句“公子如玉”。
可此时,他本清正朗润的声音透着一股寒凉和阴鸷,呕过毒血的嗓子嘶哑冷沉,这样的声音只能让人想到不详的鸦。
乔薇薇被他抵着,那只没被禁锢的细白手指戳在他的额头,然后藏于袖间的刀尖从他的额头和侧脸的斑驳鳞片划过,也停留在了他脆弱的喉:“放开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要不识好歹。”
声音清甜娇气,钻进他的耳中,像在心尖注入了一汪沁人心脾的冰泉。
宋淮青微微低着头,两个人以这样亲昵又互相防备的姿态对峙了几秒钟,最后,他沉默着松开了手。
他虽不能视物,但是他认得这声音,就在他要踏进生死界限的时候,是这个声音和她身上温暖的感觉将他拉了回来。
犹豫着,他最终还是先放了手。
他睁着金黄色的兽瞳,想要对焦,看清面前这人的样貌,可是没有用,大块的色团倒是缩小了一些,但在他面前的,还是模糊的一团,看不清面前人的样貌。
可是宋淮青不愿意让人发现他的弱点,所以没有出声。
乔薇薇从床上起来,用小桌子把粥和清淡的小菜端到了他的面前:“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宋淮青犹豫着从她手中接过了白瓷小勺,端起了粥碗。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随着与妖丹的融合,他的嗅觉、听觉全都变得无比敏锐起来。
坐在这里,他若凝神,甚至可以听见対街的酒楼中,店老板算账的声音。
所以他谨慎一点,倒也能把东西吃下去,不漏出破绽。
乔薇薇看着他安静的吃东西,见他吃得差不多了,这才又戳了戳他,问:“你叫什么,是哪里人,为什么被商队跟奴隶锁在一起?”
宋淮青回忆了一下,他与亲卫走进荒漠,是想找寻那祭司所说的神明的,可是后来,沙漠中发生了一场厮杀,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带去的亲卫全都死了,他也手执长剑,倒在一地的沙尘里。
他受的是致命伤,他本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
听着女人的话,难道是路过的商队把他给捡回来的?
宋淮青抿着薄唇,想要想起更多关于沙漠中的细节,但是记忆的最深处,他好像只看见拔地而起的百座黄金高塔,那些高塔也在记忆中慢慢模糊,直到变成一团影子,什么都不剩。
他放下白瓷小勺,用嘶哑的声音说:“抱歉,我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在沙漠中都发生了什么,但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周围又是什么人。
他贵为太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不能贸然暴露身份。
乔薇薇挑眉。
不会吧,又失忆呀。
她摸了摸小可怜的头,想了想,又给他嘴里塞了颗橘子糖。
“那你慢慢想,先把伤养好了再说吧。”她叹气。
宋淮青猝不及防被喂了一颗糖,口中一甜,糖在唇齿中化成蜜流进食管。
他很奇怪,虽已克制住所有警惕和残暴,但手下却捏着救命恩人细白柔软的的腕子,凑近了她,不解的问:“为什么救我?”
乔薇薇低头,瞧着他冰凉的手,答非所问:“你是妖怪吗?”
他笑,笑中又带了些危险,尽管他不愿,可是他控制不住情绪,不知何时又开始喜怒不定起来——
“我是,你不怕我我么?”
那奇怪的东西不断与他争抢着控制身体的权利,宋淮青摸着自己的皮肤,便从上面感觉到了异样的东西,那可不是人的触觉,他可能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这样的发现让他都有一种自我厌恶之感,这也是他不愿承认自己是太子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