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好听的声音落下, 所有人都失了声。
领头人率先反应过来,目光不着痕迹的从乔薇薇身上的好料子和她没做过粗活的细腻手背上划过,随即扯开了一个笑:“哟, 小姐有眼光啊, 这是我们这批货里最值钱的一个了, 要这个数。”
他比了一个手势,老二吃了一惊, 他担心大哥这样狮子大开口, 会把这上门的生意给送走, 但大哥是他们家中最有本事的,他做什么决定都不会出错。
你看,今天这不也是么,他原以为这种晦气的怪物该是无人问津的,结果这怪物却是他们的开门红, 所以老二便闭上了嘴, 只看那个小姐怎么说。
乔薇薇扫了他一样, 循着脑中的记忆,知道这人狮子大开口了,按照他的开价,都够在这里挑两个奴隶了。
可乔薇薇觉得不妙, 她只匆匆看了一眼那个男人, 就觉得他气息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死了。
她心中着急,可是面上却冷静,骄矜的扬了扬下巴,从自己口袋里直接掏出一个金元宝,然后道:“把你那斗篷脱了, 帮我把这人抱马上去。”
卖奴这样的事情在她生活的时代也有,她不赞同不支持,但是凭她一个人,除了给钱,没法立刻把人从这里带走。
领头人看见金元宝,眼珠子都直了,别说脱斗篷,就算让他脱裤子,他现在恐怕都是愿意的。
他盯着那锭金元宝,扯了一把站在后面的老二,“快……快,别让贵人等急了!”
老二被扯了一把,总算回神,从大哥手中拿过披风,盖在黑衣男人的身上,然后指挥着架着他的两个人,把人放到了马背上。
天哟,这哪是开门红,这开门就是个金元宝啊!
乔薇薇转头扫了一眼,然后把那枚金元宝抛给领头人。
她身后一个拿着扇子的公子哥调笑道:“好妹妹,有这样多的银钱,哥哥我都肯跟你走了,你何苦非要买个丑八怪回家呢,当心沾染什么怪病,也毁了你这身好皮囊!”
周围的人跟着一通哄笑,乔薇薇眯眼看了那油头粉面的男子一样,一脚踹在他的膝弯处,那男人被她踹了一个跪趴,在她面前磕了个头。
乔薇薇扯过领头人腰间的水壶,打开塞子,兜头浇在那男人的头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今日出门早,哥哥怕是没来得及漱口,我帮帮你,不用感谢。”
人群中再次哄笑。
但是落在她身上那意味不明的目光却少了好些。
乔薇薇走出人群,翻身上马,将人群的哄笑声和那纨绔的怒骂全都抛在了身后。
她的手指朝斗篷里探去,摸到了什么又硬又软的东西,触感有点奇怪。
可几乎已经停止跳动的脉搏告诉她,那就是脖颈。
这男人这次又糟了什么罪呢?又是什么身份呢?
乔薇薇思索着,很快便回了春风楼。
老鸨不是傻子,乔薇薇说自己困了,她就真的信了,她半夜进门去看的时候,发现床单不见了,她还丢了一只金钗子,她快被乔薇薇给气死了,派人出门找了一夜。
春风楼的人在城门口发现了乔薇薇,一路跟踪过来,送信的人都没赶回来,乔薇薇就自己回来了。
老鸨坐在门口,确认走进来的是昨夜逃跑的乔薇薇,老鸨心中惊异,但张口就是一声冷笑:“你怎么不跑了?”
嘴上这样说着,可是她心里也得意,乔薇薇跑不了,她的卖身契还在她的手里。
乔薇薇却没空跟她掰扯,指着马背上的人道:“把他帮我带上楼去,去我的房间。”
老鸨皱眉,想要骂她神经病,但是乔薇薇却走近了一些,捂着她的嘴,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想救你儿子么,想救他你就听我的话。”
她这副认真严肃的模样,与平时那怯弱畏缩的模样判若两人。
老鸨心里咯噔一声,暗骂这女人能装,连她都被骗了,可是乔薇薇的话却让她的心脏狂跳不已。
她有个儿子,是当年无知时被一负心汉哄骗着生下来的。她是被他养在外面的外室,她原本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是这个男人给了她从没感受过的温暖,他说只要她生个儿子,他就抬她进门。
可是她生了儿子,那男人的正室却打上了门,将她羞辱了一遍,又要抢走她的孩子。
曾经温言细语说要疼她一辈子的男人像个龟孙子一样缩在他妻子的后面,一句话都不敢说。
那时她就知道,男人全都靠不住。
她冒着风雪抱着自己的孩子离开那男人买的院子,去春风楼找了曾劝她来卖的老鸨。
她长得好,就算刚生了孩子,元气大伤,也姿容尚在。所以她很快便在春风楼站稳了脚跟,搭上了一个官爷。
在她的鼓动之下,那官爷寻由头发落了那男人一家,他们全家都下了大牢。
大仇得报,那个官爷说要娶她回家。
可她廖春芳已经看透这些男人,她宁愿在这青楼中被人骂低贱,自由自在的活,也不愿意再去那些男人的深宅之中做怨妇,只为一个清白的名声。
再说了,如今这世道,只笑贫,根本没人笑娼。
她虽对男人绝情,可她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
她本就是孤女,对亲情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这是她的孩子,随了她的姓,跟那狗男人没有关系,他不过是提供了一颗种而已,所以她很爱自己的孩子。
可她的孩子因那日正室闹上门来受了冻,从那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三天两头的生病。
后来更是因为出了趟远门,从马上摔下来,断了腿,一直躺在床上。
她请了临州城中和这城周最厉害的大夫过来给儿子看病,可是一无所获。
廖春芳听不得这样敏感的话题,只要一听到,她心中就忍不住升起希望。
她虽恼恨乔薇薇擅自逃跑,但她现在这副模样,明显不是孤女那么简单,万一呢。
老鸨只能压下心中种种疑惑,反正人在这里,这是她的地盘,乔薇薇耍她,她就把人扣下。
在脑中一番思量之后,她朝两个门口的伙计挥挥手,然后问乔薇薇:“什么人,你可别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我这里带。”
她朝那黑色的斗篷看了一眼,只看见了一缕脏兮兮的长发,那人全部地方都被黑色的斗篷拢得严严实实,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
乔薇薇说:“刚才在集市上买来的奴隶。”
老鸨看了她一眼,隔着她,两个赶回来报信的人也站在门口,乔薇薇刚才在集市上的种种,他们全都看在眼里,所以当他们的主子看过来的时候,他朝廖春芳点了点头。
不是什么犯人或者危险人物,老鸨的心又放下了一些,她不知道乔薇薇哪来的钱,但她知道,就算问了,对方也不见得说实话。
乔薇薇说:“给我打一桶热水上来,一个时辰后,我去廖公子的房间帮他诊脉。”
廖春芳惊疑不定:“你真会看病?”
乔薇薇笑:“我不会看病,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廖春芳闭了嘴。
她为儿子的事情伤透了脑筋,要不是她没那个本事,她恨不得把皇城的太医都给请过来。
反正乔薇薇试这一下,她又没有损失,万一呢?
她转身走了,走前让身后的丫鬟给乔薇薇送热水。
乔薇薇走上楼去,男人被放在她房间的软榻上,房间中的人已经退了出去。
她坐在软榻边,慢慢揭开黑色的斗篷,他身上有血污,刚才那一番折腾又让伤口裂开了,屋中的毯子都被滴了几滴血。
随着黑色斗篷被揭下,男人的脸慢慢暴露在空气之中,他的眉眼还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但是这张脸的皮肤却并不光洁无暇,而是染上了斑驳的黑。
乔薇薇皱眉,竟没能一下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她犹豫着伸出手去,粉嫩温暖的指尖慢慢落在他的额前,接连着黑色的长发,他额前的皮肤长出了冰凉的黑色鳞片,新生的黑色鳞片。
乔薇薇心中震惊,心脏狂跳不止,她柔软的指腹触在那黑色的鳞片上,这些鳞片在光下泛着幽邃的冷芒,但因为刚刚从皮肤下冒出头,摸上去却是软的。
男人的半张脸密布这样的黑色软鳞,像是贴上了一个黑色的面具。
软鳞慢慢隐没于脖颈之间,鳞片与肉交接的地方覆着一层薄膜,是已经冰冷下来的皮肤。
沿着脖颈往下,乔薇薇解开了他的衣服,他的身上也是鳞片斑驳。
某种诡谲的力量似乎正在身体中与他争抢身体的控制权,它还没有彻底征服他的身体,所以越是往下,那鳞片就越是斑驳稀疏,慢慢从黑色的鳞甲变成了尚未从肉中长出的透明软片,将那一片白色的薄皮撑成了鳞甲的形状,若不仔细看,那便是密密麻麻的凸起,像是某种皮肤的病症。
乔薇薇的掌心最后落在他的心口,那里的心脏已经快要停止跳动。
她从怀中摸出灵玉瓶,这小瓶子的玉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样的天材地宝,被她放在衣襟里那么久,依然冰冰凉凉的,摸着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乔薇薇从里面捏出一粒药丸,要送进男人的嘴里。
这药药性温和,对疗愈内伤和亏空有奇效。他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外面也有不少口子在流血,用这个正合适。
她不想贸然从外面找个太医过来,她还不知道对方这样是不是有仇家呢,这奇怪的模样,被人看见了,说不定要被抓到别处去。
乔薇薇凝眉捏着那颗白色的小药丸,探进男人嘴边,启开他的唇。
那种温暖的感觉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到他的身上来。
宋淮青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他好像还能感觉到一些真实的温度。
他紧闭着双眼,感受着体内的毒,他的内脏慢慢被溶解,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腐毒的气息,那种腐烂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和口腔,让他作呕。
就在他要被腐毒淹没的时候,那股温暖却带来了难以描述的淡香,香气钻进他的鼻间,他忽然变得又饿又渴。
一种属于野蛮恶兽对食物的渴望霸道的侵袭而来,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他张嘴,咬住了那致命的味道。
乔薇薇惊呆了。
她把药丸送入男人口中,可是他张开薄唇,却露出两颗兽类的尖利毒牙,毒牙刺破她的手指,咬出了血花。
这牙肯定是有毒的,因为她一点痛觉都没有,像是被麻痹了一样。
鲜红的血与药丸一起被吞入口中,乔薇薇从他口中抽开手指,看了一眼。
手指上没有伤口,连血都没有。
她鼓着腮帮子,忍了一下,最后还是抬手,在男人那半张完好的脸上用力捏了一下。
敢咬她!!
“乔小姐,热水好了,给你送进来么?”
外面响起敲门的声音,乔薇薇转过头,扯上里间的屏风,出去了。
躺在那里的宋淮青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救命恩人给狠狠记了一笔。
他躺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入了他的口,他凭借本能将其吞咽下去,那东西流进他的身体之中,流过染了腐毒的地方,慢慢带来一种神奇的力量。
那股暖意安抚了他,摧枯拉朽般给他注入了某种神奇的力量,柔和的安抚着他已经坏死的神经和一寸寸腐烂的血肉,让他开始重新有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