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北城。
巳时。
鼓楼大街上人头攒动, 繁华异常,只在旁人眼里落下“热闹”两个字。
荟贤楼就坐落在鼓楼大街正中。这里菜色精致,席面讲究, 雅致的名声数一数一,一贯是食客老饕与达官贵人们猎鲜的去处。
门前的小二眼见得又来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连忙迎过去,俯身替贵客们放好脚凳。
片刻功夫, 车中随即走下两位客人来。
一双翩翩贵公子, 只是在街面上行走也难免点眼, 引得不少人投来打量的视线。
走在前头的信步闲庭,一瞧便知是那位令京中做酒楼买卖之流皆头疼无比的顺天纨绔之首——
英国公府陆小公爷无疑。
至于走在后头的, 倒是位甚少出入酒楼饭店的人物。
他一身绀青直裰, 束着幅巾,鹤颈如玉, 肤色脂白,薄唇轻抿, 眸光深邃, 俨然一副清冷书生模样。
但凡有些阅历的伙计, 绝不至于不认识他。
这位不是旁人, 正是当朝最炙手可热的新贵,前科探花郎, 谢家的大公子谢安朔。
眼见两位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竟聚在一处, 伙计们不由得挠了挠头。
不过眼见贵客们朝着荟贤楼里头去,伙计们也顾不得再思量许多, 连忙脚底生风,一溜烟地去寻掌柜的。
荟贤楼里头修的考究,整座楼虽坐落在这顺天府最繁华热闹的地方, 但却扰不到楼中的半丝清净,故而这荟贤楼的厢房一贯安静雅致。
凭立在此中俯瞰街景,是当真能体会闹中取静的精髓。
雅间里早就为贵客奉着温好的水酒同果点。
七星伴月的花型攒盒镶有螺钿,分格摆放着樱珠葡萄,并着安南贩来的香盖同莽吉柿。这些饶是再顺天城里也颇是罕见的水果,都已经细细地剥开切好,码放到整整齐齐。
谢安朔见着迎客的小厮走远,方收回目光端坐在桌前,轻声揶揄道:“在顺天能吃陆小公爷的请,这可真是荣于华衮。”
陆怀熠一只手撑在膝头,坐没坐相地斜倚在圈椅边,恍惚听不见这调侃的言语,只捏住手里头把玩的骰子,自顾自懒洋洋地撩起眼眸。
“少说你那废话,只说东西带来没有?”
谢安朔哂笑,随即忿忿顶一句:“兆奉陈案已经过了十多年,如今朝中人人讳莫如深,这案牍自然更是凤毛麟角。”
“我又不是神仙,你想找,我难不成伸伸手就能给你变出来?”
陆怀熠却不气,只慢悠悠道:“年初我跑马那彩头是替谁赢回来的?你弄那彩头又为着什么,你打量我不知道?”
谢安朔眉头一皱,登时收起插科打诨的心思,打量的目光便在陆怀熠身上梭巡起来。
“你就这么信我?认定了我能找得到兆奉陈案的案牍?”
就算人人都知这兆奉陈案是一桩奇冤,可却没有人想看到翻案的一天。
旧案已经按下结案的大印,朝堂也自此平静了十几年,往事重纠伤筋动骨,哪怕是当初最深受其害的当今陛下,只怕也早已再无半分惜故的心思。
故而如今不止是没有人再替这桩案子伸冤,就算是透露出半分要翻案的心思,在朝臣眼中就已然是大逆不道。
谢安朔的模样分外严肃:“小公爷找这案牍,又是为了什么?”
陆怀熠不言,瞧着谢安朔那副模样嗤笑出声。
他百无聊赖地自攒盒当中捻出一粒巴蜀青兔睛,抛着那青葡萄随即在空中幽幽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落进他嘴里。
他自然知道这陈年旧案事关重大,旁的人向来绝口不愿提起,谢安朔有顾虑自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一想到要寻这案牍的由头,他脑海里不由得再次浮现出那不识好人心,非要把他气死才算完的芫娘来。
陆怀熠恶狠狠咬碎了嘴里的葡萄。
“没什么原因,我是吃饱了撑的才想找这案牍。谢大公子只管放心,其他的事我懒得管,旁的人我更不必去浪费这口舌。”
“当作咱们的秘密,也不是不行。”
“你谢大公子翰林新贵朝廷栋梁,生父是工部尚书,舅父是内阁学士,若是连你也找不到,这能说得过去?”
谢安朔闻言,眸光也不由得微滞住。
陆怀熠此人,往常斗鸡跑马的去处向来少不得他的身影,在京中同辈中间实在是极不着调。
但如今对上他那双眸子,竟莫名有种要被看穿了的错觉。
谢安朔失笑,兀自捏了捏眉头。
如今还敢探查兆奉陈案的人实在是寥若晨星,是多一个盟友还是多一个麻烦,这实在无需多虑。
“再等几日,我会找出来给你。”
陆怀熠轻轻挑眉,似是终于对这几句人话感到了满意,迅速同谢安朔达成共识,过渡到友好的会餐环节。
菜自然都是早已备好的,直等得厢房中传菜的伙计拍一拍手,东西便被鱼贯端上。
荟贤楼早就是陆怀熠吃絮了的地方,吃起旁的菜自是稀松平常。
直等到起了热荤,掌柜亲自端上一道金汤酸菜鱼的时候,陆怀熠方大发慈悲地撩了撩眼皮。
新鲜滑嫩的鳜鱼已然被片得整整齐齐,盛放在金黄爽口的酸汤之中,这金汤使几十位调料熬煮,又伴上脆嫩的酸菜芯,可谓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