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静淞的感慨来的有些晚了, 所以她接下来的几天还是不得不背着小背篓当捡稻穗的小姑娘。
如她这样的小孩,村里面并不会严格要求每天要做多少,只要他们能多少帮上忙就行了。
但是想年纪稍微大一点的, 尤其是那些明明可以是壮劳力但偏偏就是喜欢偷奸耍滑的成年人,则成了村里面的重点关注对象。
尤其是老程家的那些人, 再一次被村里面点名。
饶是有林素媛之前的大手笔捐赠在前, 村里面的人看他们的眼光也稍微有些改变了,但现在他们依旧对程玉溪还有程传家这些人嫌弃个死。
毕竟你平时不干活也就算了,但现在可是抢收,是在抢时间,他们怎么还敢偷懒。
不过嫌弃归嫌弃, 村里面也习惯了老程家的人的那种德性。
于是,就在这种环境下, 上塘村完成了田间地头的收割工作,又开始碾谷粒。
好在今年他们多了两台拖拉机,徐建军和卢支书这两个熟手也亲自上阵带着其他人一起抢时间打谷、晾晒,完粮, 然后赶在今年的中秋节之前完成了今年的秋收。
并且因为上塘村从去年到现在的一系列举动,他们这一回去公社完粮的时候没有遭到哪怕一点点的阻力,顺利的很不可思议。
在上塘村秋收的这段时间,周边其他的村子为了抢时间,还过来借拖拉机。
徐建军和卢支书就派人出去了, 然后村里面又开始组织了今年的打板栗的工作。
刚好在板栗打完也分完后, 也到了今年的中秋节。
虽然村里面今年的日子过的已经很不错了,但是村里面好些擅长过日子的能干的妇女们还记得去年和徐如月约定好的学习如何储存板栗的事情,因此在收到自家的这些板栗后,这些人就找上了们。
因为今年放假晚, 所以村里面决定等中秋过后再集体开学。
加上徐如月现在又要陷入新一轮的肉酱加工和养猪的忙碌当中,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了程静淞三个小屁孩。
索性怎么储存板栗这件事真的不难,最后这些大人又把事情交给了家里面的小孩,最终,这场储存板栗的活动变成了程静淞三兄妹带着村里面的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忙活起来。
煮熟、剥皮、晾晒、磨粉……
这些工作对于年纪大一些的人来说或许简单,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却并不算太容易。
可是大人们现如今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因为在公社下面全部的村子秋收完粮之后,之前一直被秋收挡住的本该轰轰烈烈的运动也起来了。
第一个被开刀的是个算命的神婆。
秋收完成了,正好就是好些人家开始准备给家里的孩子找对象或者算命合婚期或者算八字等集中爆发期,即便有之前公社下达的一些命令在,有人可能会害怕不敢尝试,但也依旧有人胆敢顶风冒险。
正巧如今县里面还给下面的公社下达了必须要运动起来,肃清那些所谓的旧的封建迷信观念和习俗,所以这一个算命的以及过去算命的就倒了霉了。
而为了叫这场运动能有声有色起来,别说是上塘村了,就是周边的其他村子里的只要年纪稍微大一些的人都要过去学习、观看以及批、斗他们。
甚至就连徐如月这些正经上班的员工都没能例外的了。
也只有程静淞他们这样的小屁孩成了这场轰轰烈烈的批判运动当中少有的不用被刺激的对象。
程静淞是不清楚徐如月他们这些大人们去参加运动的时候到底具体发生里什么,但是见她回来后就整个人开始神思不属,脸色苍白,甚至手脚都是抖着的。
包括程建功这个经常把笑容挂在脸上的都没了笑脸,就更别说经常性冷着一张脸的叶美云里。
程定坤这个有事没事儿就修仙的见他们这个样子,难得放下手里的书,程斯年则忍了忍,但是没忍住问道:“情况很严重么?”
程静淞则在心里叹了口气,给他们三个一人倒了一杯温水。
程建功和叶美云还好,可是这个大热天的,徐如月竟然手心都是冰凉的。
程静淞干脆拍了拍徐如月的肩膀说:“奶奶,没事啊。”
程静淞不说还好,才刚一开口,徐如月就猛地就是吸一口气,整个人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急急忙忙就往屋里面冲。
“奶奶,你干嘛啊?”程静淞连忙喊道。
徐如月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动作依旧又快又急切。
程静淞又看向程建功和叶美云,“爸爸、妈妈,公社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了?”
程建功一口气干完手边的温水,才屈指揉了揉太阳穴,苦笑一声道:“公社这边原本只是打算叫那几个上台进行简单的批评教育一番的,但是没想到后面从县城赶来里一批红小兵,这些人就跟疯了一样,开始对他们又打又骂的不说,而且还真的像你之前说的那样给人剃了头,挂牌子,还让下面所有来观看的人对着他们吐唾沫,拿着破鞋底抽他们,要是不愿意做的就被点名成他们的同伙,逼着所有人动手。”
“嘶!”程斯年实在没忍住狠狠吸了口气,抖着嗓子问道:“所以你们真的按照他们的要去打了?”
程定坤竟然也没忍住皱眉道:“那么多人一起,这怕是要没命了吧?”
程建功点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就受了伤也流了不少血,可是那些人还不愿意放过,直到他们硬逼着你奶奶他们也上台动手的时候,你妈实在没忍住,动手将他们给劈了。”
“啊!”程静淞几个的紧张和担心忽然因为这个“劈了”戛然而止,过了会儿后,程静淞才试探道:“那……没出什么事儿吧?”
虽然她在之前撺掇过叶美云动手劈人,但那时候还不到运动时间,不会出什么事,但现在的话,多少有些悬啊。
程建功摇头说:“又不会有人知道是她做的,能有什么事儿。”
程静淞虽然也觉得程建功说的是对的,可心里面还多少有点慌。
程静淞又没忍住问道:“那那些从县城来的红小兵呢?”
叶美云这下倒是开口了,“我有分寸,他们死不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叶美云却是皱着眉,眼神中的嫌恶都要溢出来了,显然是对不能弄死那些人有些不满。
程建功接茬说:“之后,公社那边就组织人将他们赶紧送县城医院去了,然后我们才解散回来。”
程静淞又开始担心了,“这劈一次,恐怕之后会招来不少麻烦啊。”
叶美云冷笑说:“大不了来一次我劈一次。”
程静淞就有些叹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倒是程建功道:“三宝说的对,你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动这个能力了。”
叶美云臭着脸“哼”了下,不过她也不是真的没脑子,要是他们这边总是遇上这种奇怪的天打雷劈的事情,恐怕最后能惊动到特别高级别的人下来调查,她到底也不想惹来太多的麻烦,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知道了。”叶美云说
他们这才刚刚说完,之前忙不迭闯进屋里面的徐如月就抱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出来了。
然后,程静淞他们就看见徐如月又急匆匆地抱着那些东西进了厨房,坐在灶膛后面的小板凳上,开始引火,一件一件地往里面塞着烧。
程静淞又赶紧跑进了仔细看了看,大都是一些和封建迷信相关的东西。
有高香、短香、黄裱纸,之前被收起来的中堂上贴的“天地君亲师”,还有一些打挂的等等。
“奶奶这是被吓坏了吧。”程静淞看着程建功他们小声说。
程建功点头,“又何止他,好多人都吓到了,就连我都觉得有些不适应。”
毕竟今天倒霉的又不是真的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就只是一个靠给人算算命、合八字过活的老太婆而已,另外的则是想给家里的孩子合八字的普通农民而已。
他们或许可能在生活中还有其他毛病,比如贪小便宜,比如爱在私底下嚼舌根子等等,但不管哪一种,又不是杀人放火拐卖等等重罪,真的不应该成为今天的典型。
尤其是若没有叶美云的动手,这几位或许真的要在被一群被逼迫的人的动手下没了姓名。
可他们偏偏就是。
而这样最普通的普通人,别说整个公社了,就是上塘村都能找到不少。
就比如之前的徐如月不也在徐建军和卢支书的几次开会后还偷偷摸摸烧纸么。
而像徐如月这种在家偷摸烧纸的,或者因为家里的孩子到年纪了,动心思给他们算个命看找什么样属相、年纪甚至八字的对象的人家也不少。
只是他们都幸运的没有被发现,没有被举报,所以也就幸运的躲开了今天的乱子,成了那个被逼着施暴的人。
也正如程建功说的那样,村里面很多人都被吓到了。
回来后,这些人的反应也和徐如月差不多,开始在家里面翻箱倒柜,把所有能和封建迷信都关联起来的东西要么再次藏的仔仔细细的,要么就是给烧了。
而之前还一直惦记着想办法带程玉溪出去见一见外面如今的世道的林素媛也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因为大小姐程玉溪总算亲眼见识了她想让她看见的那些,就算不长记性恐怕也不行了。
林素媛还对着她说:“看见了吗,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因为这里是农村,是乡下,所以直到现在才乱了些,而越是发达的城市,这样的情况就越多,你现在还要回去吗?”
程玉溪哪还敢,只能一个劲儿地疯狂摇头。
林素媛就说:“我可以给你一笔钱,然后再帮你问村里面要一张证明,让你去外面的大城市,或者是回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看一看也可以。”
程玉溪再一次摇头,“妈,你别说了,我以后真的再也不会多说回去的话了,万一我真的回去了再被人抓起来怎么办?”
林素媛还算了解程玉溪,见她是真的被吓到了,这才算勉强满意。
但是林素媛还是没有就这样放过她,而是道:“我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性格,成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你就说说你自打来了这里后,你都干了些什么?”
“你和自家人处不好,别的不说,你哪天没和胡小文大吵小闹过,真是不知道该这么说你好。”林素媛又道。
说起胡小文,程玉溪心里火气升腾,没忍住反驳道:“谁让她成天跟个贼一样,总喜欢盯着别人不说,还神出鬼没的,而且总喜欢占便宜,不管是手脚还是一张嘴都不干净,所以我才没忍住和她吵架的,那我怎么不和杨月琴吵呢!”
“你还想和你大嫂吵,你那就是欺负人了!”林素媛就瞪了程玉溪一眼。
眼见程玉溪不满意地瘪瘪嘴,林素媛又说:“那好,不说胡小文,可村里面又有多少人被你明目张胆的嫌弃过你数过吗?你到现在在村里面有什么好名声了吗?你知道村里面的人怎么讲你吗?”
“要不是我之前花钱捐了一批课桌椅,你以为村里面能让你这么逍遥而不闹腾?”林素媛没好气道:“要不是这个村子的干部还算正派,现在村里面的事业也干的红红火火的,所有人都一心想要赚钱,没工夫盯着别人,你就等着咱们一家被村里面的人举报,最后落得个你今天看到的那些人的下场吧!”
“到时候别说钱了,我们的命还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林素媛又一次提醒并且吓唬程玉溪。
不过说到这儿,她又没忍住想到今天的那道雷,心里面又有些犯嘀咕。
别人或许没注意,但是她是真的注意到了,那道雷响起的时候,徐如月可正好在那群被逼这动手的人当中呢。
果然啊,老天爷就是在偏心程建功他们一家。
有个好儿子是真的让人羡慕了。
林素媛心中又是感叹,又是羡慕,同时还有些嫉妒。
尤其是当她看到眼前跟着她长大的程玉溪和成天跟斗鸡眼一样的老大和老二两家后。
想到这儿,林素媛又没忍住拉着程玉溪的手开始苦口婆心道:“我是你妈,我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都能过的好,你以后听话,老老实实的,别再闹了,以后老老实实地出工,现在这时候,没什么比保住命更重要了。”
程玉溪点头,可是过了会儿后又没忍住问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干活啊,我也不会啊。”
“没有谁生下来就会的。”提到这个,林素媛又开始冷酷无情了,“况且之前我可是提醒过你了,让你去考学校的老师,但那时候你是怎么做的,还用我提醒你吗?”
程玉溪:“……”
难得低下了高傲的脑袋的程玉溪的心都有些凉了。
林素媛又说:“你又不是年纪大了,这么年轻不出门干活,迟早要被村里面立典型,就算他们不想立,公社,县里,甚至现在的社会情状也会逼着村里面立典型,所以你就算不会干也要学着干,哪怕干的不好,但也总比成天躺在家里面什么都不干,光吵架和抱怨来的好。”
“或者,你要是真不在乎今天的这些,不听我的也行。”说完了一会儿后,林素媛见程玉溪也不吭声,最终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程玉溪哪能不在乎今天的事情,又赶紧摇了摇头,不情不愿道:“我下地就是了。”
林素媛这才摸了摸程玉溪的脑袋,“乖~”
程玉溪又撅了撅嘴。
林素媛和程玉溪说完这些后,又去主动找了程知仁。
程知仁今天也被吓到了,甚至也是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之前林素媛所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威胁到底有多大。
因为今天那些人就是全家都被拉出来了,甚至里面还有好几个年纪还小的孩子。
所以在见到林素媛后,程知仁的脸色立马就不好了。
刚好林素媛也不想和程知仁废话多说,就简单提醒了他管好程玉衡他们,让他们以后也别成天呆在屋里面当享受的大爷了,免得回头被人举报后连累全家。
程知仁是个自带嫡长子和嫡长孙滤镜的人,即便他现在还在怀疑他的那两根金条被程玉衡给偷摸弄走了,但还是开口维护道:“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林素媛觉得和程知仁说话太累,就道:“总之,我提醒你了,他们不在我身边长大,我说的话他们也不听,除了我给他们钱的时候……”
虽然是亲儿子,但是没什么感情的事又让林素媛觉得实在嘲讽,心里那口气也提不起来了,直截了当道:“总之,我提醒你了,你要是不想家里出事,最好听我的。”
说完了,林素媛就往外走。
程玉溪和程知仁这个父亲也没什么好说的,跟着林素媛一起走。
程知仁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喊住了程玉溪,问道:“你是不是进过我屋里,动过我垫床脚的那几块土坯砖?”
“什么东西?”程玉溪听的莫名其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