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军和卢支书如今参加的会议在整个县城甚至周边的其他地方, 或者说整个国家都是常态了。
和其他忽然接到消息的人不同,经过程建功的提醒已经有了准备的俩人虽然依旧不安,但至少没那么恐惧了。
他们俩自公社回来后也没有急急忙忙就开会, 而是先跑去找程建功,和他说了这件事。
程建功并不太意外, 但是徐建军却依旧没忍住吐槽道:“真是搞不明白这些领导到底在想啥呢, 明知道现在要秋收了还非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非要闹得大家日子过的不安宁!”
徐建军是大队长,主抓的就是生产,可以说每年的春种秋收都是他最着急头疼的时候。
卢支书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抱怨也没有用了, 我们已经提前准备了这么久了,村里面肯定乱不起来的, 放心吧。”
徐建军点点头,但是到底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程建功就说:“别????想那么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公社开会要求了, 那就开会吧,先把事情和村里面的人说清楚,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
徐建军揉着脑袋说:“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完了,他又看着程建功说:“不过我们还是要先和村里面的其他干部通通气,然后再开大会, 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吧, 顺便帮我们指导一些其他人。”
程建功想着叶美云肯定也要先开会,就摆手说:“一起过去听一下还是可以的,但是发表意见指导他人就不用了,你们又不是做不来。”
徐建军和卢支书齐刷刷有些沮丧, 只好点头说:“行吧。”
村子里面通电后,喇叭也安起来了,还是程建功之前修好的那一个。
为此,村里面还花了十块钱给程建功。
徐建军和卢支书就用喇叭先通知了村里面的各个大小干部吃了午饭后到大队部开会以及六点的时候全体集合在平场开会的事情。
程静淞此刻正在和程斯年他们一起在院子里面摘水果。
得益于院子里面的灵气阵法,如今家里面的水果源源不断,多的都有些吃不完了。
摘的时候,程斯年经常性摘一部分放在她的空间,留到冬天的时候享用。
程静淞则准备用这些水果做点雪糕吃。
听到喇叭里面传来的动静后,程静淞捡葡萄的动作一顿,接着和徐建军一样摇头叹气说:“这下是真的要乱起来了,也幸好我们现在在乡下,不会被波及的很严重。”
程定坤皱眉看了程静淞一眼后继续当那个摘水果工具人,而程斯想到程静淞之前好多次提到的一些场景,没忍住往她身边靠了靠说:“爸爸他们之前都准备了那么多了,所以咱们这边应该会还好吧。”
程静淞先是点头,后又摇摇头。
就算他们这边或许成为一方净土但也阻挡不了当下的这个大潮流。
更何况他们又怎么可能保证村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不会被影响呢,毕竟人啊,都是私心最重的生物。
程静淞有时候只要一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资料甚至相关的影视剧集,再想一想自己如今当真身处这个时代,就有些毛骨悚然。
不过程静淞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反正她现在是个小孩儿,做不了什么,也不会有人要对她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即便程建功已经提前和徐如月说过很多回如今外面的乱象,但是徐如月还是没有足够的敏锐力,以至于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嘀咕问道:
“好端端的,村里面咋忽然又要先干部开小会,后开社员大会了?搞得还怪正经的,建功,你知道咋回事儿吗?都这个时候了,不能是秋收还是咱们的生意出问题了吧?”
这些事没什么不好讲的,程建功就提了一下。
徐如月瞬间茫然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却依旧只能发出一个:“这这这……”
程建功抬手在徐如月的肩膀上拍了下,“往后说话做事要注意了,老徐同志。”
吃完饭后,徐如月又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和心事去了养猪场,而在村里面的干部小会上面,徐建军和卢支书除了传达公社的思想以外,也着重安排叶美云最近不仅仅要带人进山训练了,更要着重于村子的巡逻以及有些平时就不太老实的人的观察。
晚上六点。
难得能提前下工的社员们稀稀拉拉地聚集到了平场上面。
因为难得能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轻松一些,以至于这些人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的浓烈。
他们也不嫌弃热,三五成群地挤在椅子,叽叽喳喳地讨论这这个时候忽然开会到底是啥意思。
直到他们从徐建军和卢支书嘴里听到了那些让他们搞不清头脑的东西。
其他的他们搞不清楚的也就算了,那个啥的封建迷信,还不让他们七月半烧纸啥的,凭啥啊!
平场上面一时间闹哄哄的,就逮着一个七月半的问题拽着徐建军和卢支书给问个不停。
一开始,徐建军和卢支书还担心这些人会搞不懂这次会议到底是要求大家做什么,还想了要如何解释才最清楚明白,但完全没想到他们现在的关注点居然在七月半。
而且争论的点也十分的统一:
“凭啥不让我们七月半烧纸祭拜孤魂野鬼?这可是老祖宗们留下来的规矩,要是七月半不祭拜,回头那些小鬼吃不到好东西不想回去了,非要留在阳间咋办?万一我们不祭拜了后又出现天打雷劈咋办?”
显然就是叶美云之前的几次动作已经深入上塘村的人心里面了,他们现在坚决的相信世界上有神仙自然也有鬼魂。
徐建军和卢支书一个头两个大,最终见好好解释却让这些人变本加厉地非要缠着他们,就大吼道:“你们缠着我和支书又啥用,这是公社,是县里,是全国都要做的事情,有能耐,你们去公社、县城,或者是去首都都行,和那些领导们叫唤!”
徐建军的大嗓门还是有用的,原本闹哄哄的场面算是勉强得了片刻的安宁。
然后,徐建军才又苦口婆心地说:“我刚才和你们说了半天,感情你们都是白听了是吧!”
“现在国家要搞运动,要破‘四旧’,不管是七月半的祭奠孤魂野鬼还是平时的求神拜佛,又或者是算命啥的,都属于四旧,都要被破掉,谁要是再敢干这些事儿,被发现了就要被批,斗,到时候就是我和支书也救不了你们!”
徐建军趁着这些人安静的时候,又赶紧说了一些其他相关的事,务必让村里面的人牢牢记住,别等到以后犯了就麻烦了。
尤其是徐建军还点名道:“我就这么和你们说吧,去年过年来咱们村偷东西的那些西川镇的人才判多久你们是知道的吧,但若是他们赶着现在这个时候犯事儿,我告诉你们,那他们这辈子就别想出来了,甚至都有可能直接吃花生米!”
“所以我不管你们懂了还是不懂,都给我听好了,老实点,现在我和支书说的不让你们干的事都给我停了,别惹事儿也别乱说话,其他时候每天该干啥还是干啥就行了。”徐建军又高声吼道。
社员们还是搞不懂。
毕竟对于这些常年呆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最普通的人来说,徐建军忽然告诉他们的这些真的让他们搞不懂。
可是徐建军和卢支书嘴里面频频提到的后果又让他们害怕。
这些恐慌让他们顺从地点了点头,满脑茫然地准备听话。
徐建军和卢支书也晓得如今村里面的人肯定很茫然,就像他们刚刚从程建功那里听到这些一样。
所以他们也没有强求村民们必须现在表示什么,只要求他们不乱来就行了。
这场会议的内容虽然很少,但是中间扯来扯去了许久,终究将天都挨黑了。
好在最近天气不错,加上又快到七月半了,所以月亮早早出来,在地上洒下的那一片银辉也照亮了每个人回家的路。
可是这道朦胧的光却解不开现在浮在所有人心头的各种不解。
渐渐的,先到家的人拉开了屋里面的灯,银辉中有了道金黄色的光芒。
紧接着,这些单独的光亮一个接着一个的亮起来,和月光交相辉映,将掩映在山沟沟里的上塘村照的漂亮的不像话。
明黄色的灯光也吹散了一些人心头的阴霾。
好些人都几乎在重复着一个观点:
“嗐,管那么多呢,咱们村现在日子一下子过的这么好,连电都有了,靠的还不是建功还有队长和支书他们,反正他们咋说,咱们就咋做行了,他们总不会害我们的。”
“不让烧纸算命就不烧了也不算了,反正队长不也说了这是全国都在干的事儿么,到时候就算天打雷劈也不能光逮着我们吧,没啥好担心的。”
当然也有想不明白的,可越是不明白,心里就越没底,倒越是不敢去做那个出头的鸟。
而像程建功他们这些早就有心理准备的则照常回家弄了点东西吃后,还是依旧按部就班地学习,休息睡觉。
倒是最近林素媛那边出了点小小的波动。
虽然林素媛很早前警告程玉溪说他们不会回去的事情,但是自小在城市长大,享受惯了的程玉溪其实一直没能忘记当初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的生活。
哪怕后来因为害怕上工而选择考老师失败,村里面又拒绝了她顶替她丈夫姚东星的老师名额的这件事,让她不得不和其他普通村民一样要每天上下工,但她依旧没有下地过哪怕一次。
徐建军他们其实也不是没有讲过这件事,但是程玉溪这个大小姐我行我素惯了,加上她虽然没钱但是有个厉害的妈啊,而且她妈林素媛还给村里捐了几千块钱的东西,丈夫姚东星也不惹事儿,所以徐建军他们干脆也就不管她了。
总归程家的其他人以前也很少下地,至于他们之后分不到粮食这些事儿,这些当事人都不担心,他们这些外人又何必多事儿呢。
加上程建功如今又帮着村里面通了电,所以程玉溪如今的生活虽说依旧比不上城市里面,但其实真的比所有人都舒服。
当然除了她时不时要和胡小文来一场嘴皮子上面的干架以外。
如果要是让程静淞形容的话,肯定会说程玉溪如今才是真的咸鱼躺,每天想干嘛干嘛还有吃有喝有钱花。
真好多现代社畜的终极梦想。
不够这只是别人觉得程玉溪过的舒服,程玉溪本人依旧是不满意的。
直到她今天被林素媛强硬拉着过去开大会,也直到她听明白了整个会议的主旨。
以至于程玉溪一晚上都有些魂不守舍。
等到终于回家后,程玉溪再也忍不住,拉着林素媛就开口道:“妈,你说他们今天开会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我理解的那种吗?所有的像我们家以前那种情况也属于如今被破的那些情况吗?”
程玉溪的表情惴惴,嗓音失衡。
但是她的眼神却期待的看着林素媛,似乎想要从林素媛那里看到否定的答案。
但是林素媛却结结实实地点头说:“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早之前就带着你们来这边,我为什么又一直告诉你不会回去,让你做好在这里安定的准备。”
林素媛想到程玉溪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也很头疼。
上辈子程玉溪骤然遭遇运动被下放,没能挺过去,所以她才第一时间强硬安排了一切。
可没经历过任何痛苦的大小姐程玉溪真的实在太不像话了,所以林素媛干脆利用这件事又继续吓唬她道:“我告诉你,这才只是简单的开始,按照我得到的消息来说,现在城里面的那群姓程的如今已经被打成了资产阶级。”
“妈你说什么?”林素媛的话还没说完,程玉溪就已经抢先震惊了,“你是说伯父他们已经出事了?”
林素媛冷笑道:“可不仅仅是出事了,而是他们所有的家产已经全部被没收,他们现在连一片遮风挡雨的瓦片都没有了,不仅每天要被拉出来游行批、斗,还要日日做思想汇报,但凡有一点不对的就会被所有的人围攻,最好的结局是留在城市扫大街或者扫厕所,而要是不好的话……”
“不好又会怎样?”程玉溪急迫地追问。
“不好的话,就会被下放到最穷最苦的地方,比如大西北,比如边疆,比如鸟不拉屎的海岛进行劳动改造,没有吃没有穿不说,白日要干活,晚上要写思想汇报,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多熬个几年,运气要是不好的话,那就只能死了。”
林素媛想到上辈子的那些经历,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才又对着程玉溪说:“城里面早就闹疯了,现在不过是蔓延到乡下来了而已,你自己想一想你自从过来后干的那些事儿,不想出事的话,以后就给我老实点,别再成天给我摆你的大小姐架子,因为一旦被人举报,我们谁也救不了你不说,还要被你连累一起倒霉。”
“我费劲心思带你们来这儿躲风险,不是让你继续惹事儿给我们招惹风险的,懂了吗?”林素媛下达最后的通牒。
程玉溪被林素媛的态度和说出来的话再次吓到,两眼茫然地点点头,声音空洞洞的,“我知道了。”
林素媛也清楚程玉溪的德性,怕她这次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都是只老实几天后就忘了,依旧不长记性般地我行我素,决定日后找机会带她去县城甚至市里面或者省城也行,叫她到时候好好见一见如今这个乱世。
人呐,只有真正经历过,才会真的长大,也才会知道如今的生活到底有多好。
打发走程玉溪后,林素媛原本打算休息了,但是没想到程知仁竟然也过来找她了。
自从她上一次威胁程知仁说可以离婚后,程知仁就一直对她没什么好脸色,正巧她也觉得程知仁蠢死了,所以后来新房建好搬家后,她就彻底和程知仁分开,几乎不怎么搭理他了。
可她没想到程知仁如今竟然还有点敏锐度,上来就说:“怪不得你忽然找过来了,你之前说的那些就是骗我们的吧,你突然来乡下,其实就是为了躲如今的乱子,对吧?”
林素媛自认如今在上塘村也算勉强扎根了,心里面生了底气就倒也不怕什么了,便对着程知仁点头,毫不避讳地说:“我之前确实不知道你们的消息是真的,来这里避难也是真的,毕竟按照现在的形势,程家就是资产阶级,注定了要成为炮灰,被时代的狂潮碾在脚下,成为历史车轮下的粉尘,我不想出事,也不想我的孩子出事,当然要自保了。”
“你……”程知仁以为林素媛无论如何也会稍微掩饰一下,但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直白的讲出来了,让他生气的同时竟也生出了些许的茫然和无措,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了。
林素媛经历上辈子的低谷,如今只想过的舒服,所以才不在乎程知仁心里怎么想。
她都六十多岁的人了,上辈子没能有个安稳的晚年,这辈子所求不多,就是能好好活到老死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