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章
徐建军见程知仁和程玉铭一时半会儿恐怕吵不出结果, 皱眉按了按闹嗡嗡的脑袋,开口道:“要不你们还是先商量商量,我们就先回去了, 等你们确定好了怎么分家,我们再过来。”
程玉铭想也不想道:“不行, 今天必须分家。”
程知仁也是一如既往的反对,
徐建军就说:“你看,你们一直这样来回, 那我们也没有办法啊,要不你们再商量商量,我们先出去透口气。”
徐建军说完也不给程玉铭他们反应,抬脚就走。
卢支书也不大想听他们继续吵架,也跟在徐建军的身后出去了。
徐建军溜达达走到程建功的面前,见他在和泥, 想到他刚才单独要了给铁锅的事, 就问道:“你这是要自己搭灶台?”
程建功“唔”了一声,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徐建军自然以为是,干脆盘膝在程建功的旁边坐下,然后又道:“灶台随便对付搭一下就好了,反正你不是要盖房子么,回头还要重新砌, 不过我刚才回家的时候找叔爷问了, 他说帮你想想办法, 看能不能让你用正价买到砖还有瓦。”
卢支书虽然是个比徐建军还年轻的大学生支书, 但是人也没什么讲究,他也跟着没什么形象地坐在地上。
听到徐建军这么说,便好奇问了句, “什么叫正价买砖瓦?”
徐建军就连忙把从程建功那里听来的事情说了遍,气愤道:“他们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光明正大地挖社会主义墙角,可惜我管不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卢支书听完也恨惊诧,实在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公社主任的小舅子居然胆子这么大。
但这种事他也帮不上忙,只好沉默不语。
程建功知道徐建军仗义,怕他做事莽撞,就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别乱来。”
“我也得有能乱来的本事啊,叔爷今天也这么和我说过了。”徐建军叹气,“他还和我说宋长森,就是隔壁西川镇的公社主任和县里的关系也不浅,我肯定啥也干不了。”
卢支书琢磨了一下道:“县里姓宋的干部我就知道一个宋长林,他是粮食局调控室的副主任。”
徐建军咋舌,“乖乖,名字这么像,肯定是兄弟没跑了,怪不得他们胆子这么大呢,现在管粮食的都是大爷,谁不求着他们,就连镇上粮管所的一个小工人都能对咱们吆五喝六的,别说这么大的官了。”
卢支书点头,心有戚戚焉道,“粮食确实是命。”
徐建军又叹了口气,抬手在脑袋上挠了一把,丧气道:“不说了,越说越生气,我还是先看看他们吵的咋样了,这天眼看就看不见了。”
徐建军抬脚又走,卢支书再次跟在了他的身后。
进屋后,徐建军就发现原本吵的脸红脖子粗的程玉铭和程知仁都停了下来,屋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徐如月收拾东西的动静和程知仁大喘气的声音。
“你们吵……”徐建军说着忽地惊觉不合适,就改口道:“你们商量好了吗?”
徐建军嫌弃他们有点磨叽,不想再继续等下去,就又开口说:“要是没商量好也没事儿,等什么时候商量好了,什么时候再叫我过来给你们写文书。”
程知仁“哼”了一声,程玉铭看他一眼,脸色僵硬道:“好了,你现在就写吧。”
徐建军就问他们的具体分家章程,卢支书重新拿出纸和笔。
徐建军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们之所以说商量好了的原因是因为程玉铭答应以后二房每年都要上交一半的工分给程知仁养老。
说实话,这不是就是等于让程玉铭一家上交一半的工分养程玉衡一家么,说来说去还是要养程玉衡一家啊。
那这和不分家有什么区别?
徐建军实在没懂程玉铭这么闹分家到底图什么,但还是和卢支书一起写好了分家的文书,然后互相签字,留存档案。
接着,徐建军就说:“这两天我们帮你们把户口的事情重新办理一下,回头给你们重新送过来。”
程知仁不理人,但是程玉铭说了声谢谢。
等到这次的分家总算全部结束后,天色是彻底黑下来了。
一轮细细的弯月出现在天边,为黑乎乎的村庄洒下一片朦胧的银白,勉强能找看出些微的影子。
徐建军和卢支书一前一后走出来,见到程建功还在和泥,就说:“天黑了,你砌灶台也不着急这一会儿,就别干了,我们也回去了。”
程建功“嗯”了下,随意道:“分好了?”
徐建军点头,想了想又没忍住把程知仁和程玉铭分家的情况小声和程建功说了下,“……你说他图什么?”
当然是图程玉衡的工作了。
但是程建功说不知道,又道:“路上不好走,我给你们找俩火把吧。”
徐建军走惯了夜路,一点也不在乎地说:“没事儿,摔不着,再说支书还带着手电筒呢,对吧?”
卢支书见徐建军看向自己,自然点头,从裤子口袋里将手电筒掏出来,珍惜地擦了擦,才推动开关键。
眨眼间,院子里就出现了一道黄澄澄的光束,一直射到程建功身后的墙壁上才被破停下来。
卢支书又赶紧将手电筒关掉,说:“带着呢,你们放心吧。”
徐如月也总算把分给他们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开始一件件地往程建功他们现在住的屋里面搬。
直到见她连锅碗瓢盆还有桌椅板凳都要放进去后,程建功才赶紧拦住她道:“房子还没建好,暂时也不搬家,你把这些都搬到我们睡的屋里干什么?”
徐如月理所当然道:“分家了,当然要搬到你们屋里。”
简直就是一副生怕被程知仁他们再次占便宜用她的东西的模样。
程建功不让徐如月搬,“屋里本就不大,放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徐如月不愿意,但硬是没拗过程建功。
徐如月不满意地嘀咕说:“放在外面,他们肯定要用。”
程建功瞥她一眼,“差这两天吗?”
徐如月呼吸一窒。
程建功动手将那些东西又都搬出去,然后才看向徐如月道:“你晚上在哪儿睡?我们屋?还是临时给你搭一个住的地方,正好昨天洗的床干了。”
就是他们一家恐怕又要挤一挤了。
而且徐如月的头上有虱子,恐怕大家心里都会有点受不了。
徐如月摇头说:“我不,我晚上还睡原来那屋。”
那就是继续和程知仁一个屋一个床睡了。
程建功觑着徐如月,想了想,没再多说什么。
程建功借着模糊的月色最后将泥巴湮好,又和程静淞确认了一遍,这才带着一身泥,拿着肥皂到外面的水塘清洗。
徐如月实在没什么好忙的了,又重新把锅给装上,然后烧水洗澡。
只不过她打水的时候看见放脸盆的墩子上的专门用来放肥皂的那一格空了,心里更不高兴了。
她在屋里找了一圈,实在没找到,又看程定坤正好在边上,想到他之前扔肥皂的事情,就问道:“你今天掉厕所了,所以是不是你又祸害肥皂了?”
程定坤本来还算好看的脸色眨眼间沉了下来,咬牙道:“我没有掉厕所!”
“掉就掉了,我又没说你啥。”徐如月觉得程定坤的脾气有点大,就训道:“你们一个个的,现在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程静淞见程定坤的脸色更难看了,生怕徐如月再说下去会让程定坤暴走,就插嘴道:“奶奶,爸爸和妈妈不是给你买了新的肥皂了吗,你就用新的就好了啊。”
徐如月没好气地白了程静淞一眼,“你懂啥,那是咱们自己的,这里的是公用的,我当然要用这里的。”
说完刚好看见胡小文从屋里面出来,徐如月立马看过去问道:“是不是你把肥皂偷偷藏起来了?”
平时就胡小文的心眼子最多,徐如月越想越觉得可能。
可是胡小文现在真被叶美云打怕了,第一反应就跳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快速摇头说:“我没有,不是我。”
她要是和以往一样,徐如月还没有那么怀疑她,但她现在这样一惊一乍的,徐如月倒是更肯定了。
她下意识冲着胡小文瞪眼,可表情变了几变,最终什么也没说。
胡小文也不想和徐如月起冲突,快速地绕过她走了出去。
徐如月找肥皂也不是想用肥皂洗澡,而是她已经习惯了注意这个家里的一切东西,关心它们多少。
找不到肥皂,她就直接端着盆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从上到下都擦了一遍,然后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乘凉。
程静淞他们也洗过了。
现在屋里一片乱糟糟的,又很热,他们也跑到院子乘凉。
程建功干脆就把刚晒干的那张床放在外面,又铺上凉席,叫他们躺在床上。
徐如月就往床边挪了挪,给程静淞几个扇风顺便赶蚊子。
可过了好一会儿后,她才骤然发现刚才一直乱嗡嗡叫着吵死人的蚊子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徐如月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奇怪道:“咋这会儿一个蚊子都没见到了,刚才还咬了我好几口呢,痒死我了。”
她说着还用手用力掐了掐刚刚浮起来的蚊子包,虽然看不见,但能摸到上面全是她掐下的一道道印子。
虽然又痒又疼,但总比之前一直痒好受多了。
程静淞想了想,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程定坤,就试探道:“哥哥……”
程定坤:“闭嘴。”
徐如月还记着程定坤之前怼她的事,一蒲扇拍在程定坤的肩膀上道:“干啥和丫头大呼小叫的。”
程定坤:“……”
程定坤于黑夜中翻了个白眼,起身想要离开,结果被程建功给按住了。
“老实待着。”
这可是现成的驱蚊利器。
程定坤:“……”
有点不情愿,但是不得不听话。
接下来没有人再出声,程静淞他们年纪小,很快就不知不觉睡着了,连什么时候被程建功他们抱回屋的都不知道。
屋里安静了,徐如月也跟着回去了。
程知仁因为头疼再次躺在了床上,但是在看见徐如月的时候,他板着脸,嫌弃道:“你进来干什么?”
徐如月就说:“我自己的屋,我为啥不能回来。”
程知仁冷笑,“分家了,你不是要跟着你儿子过吗,滚出去!”
徐如月白天的情绪一直压抑着,到了晚上,夜色的静谧更是叫她心里如同火焰一般翻涌沸腾,此刻被程知仁这么刺激,徐如月总算做出了符合她性格的事。
“你一个遭了瘟的黑心皮,现在还敢这么和我说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喊我儿子过来弄死你!”徐如月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里面的怒火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
程知仁早就习惯了徐如月各种牙尖嘴利,满口污言秽语骂人的模样,也没觉得她今天到底有什么不对劲,只以为她现在就是仗着程建功和他耀武扬威。
程知仁看多了徐如月愚蠢的样子,根本不害怕她,又冲着她吼道:“滚出去!”
徐如月的怒火终于压抑不住了,她一拳头垂在了程知仁的胸口,直叫程知仁瞬间变了脸色,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徐如月接着又捶了好几拳,开始咬牙切齿地咒骂。
骂程知仁狼心狗肺,骂他偏心害人精,总之依旧是之前的那一套。
可那时候的她骂人只是为了逞一时之气,只想能从程知仁的手里给程建功他们争取点什么,但是现在,她越骂便越能想起这些年的苦楚和委屈,想到白天的时候程静淞和程斯年说她傻的模样。
小孩子都能看出来的事,她这么大年纪了却一直看不明白,白白让两个孩子被欺负了这么多年。
她恨自己傻呵呵的,害了自己也害了孩子,不配当一个母亲,但更恨程知仁他们拿当猴耍着玩,拿她拼命生下来的儿女不当回事儿。
尤其是想到程玉蓉被迫嫁给大她十岁的肖闻京后,她就更恨。
当初,程知仁不给程建功续程家的辈分,但是却在她的撒泼坚持下答应了给程玉蓉续辈分,加上他后来对程玉蓉也有些不错,她还以为他至少是有点喜欢程玉蓉的。
可直到她程玉蓉嫁人后,她才无意间偷听到他和程玉衡说幸好保住了金条的事。
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他们手里居然还偷偷藏着金条。
可他就是不愿意拿出来,就是哄着程玉蓉嫁人,他就是这么黑心,这么坏!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那个场面,她冲进屋和程知仁他们理论,但是却被程知仁他们说她听错了,说她要是再把事情闹大被外面的人知道,他们一家都得不到好。
她还能咋办!
她只能忍了下来。
她在屋里找遍也没找到金条,又怕真因为这些物件被别人抓住小辫子,她把什么都忍着,甚至连程建功都没有告诉。
直到现在……
徐如月心中沸腾的怒火将她的理智几乎烧没了,她仗着程知仁现在身体不好,而她又常年下地赚工分所以练就的大力气,直接扯过她的枕头盖在了程知仁的脸上。
该死!
程知仁就是该死!
她要弄死他!
徐如月面目狰狞。
直到程建功过来拽开她,她才逐渐清醒起来。
徐如月再次支撑不住,崩溃大哭。
可现在这么晚了,她不敢放声,怕吵到程静淞他们,只好一边张大嘴无声痛哭,一边猛地扇自己巴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心底的憋屈与怒火全都散发出来。
程建功拽住她的手,柔和的精神力覆盖,声音如同春风细雨般道:“行了,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以前了。”
徐如月低吼道:“我咋能不想啊,建功,娘心里苦啊……”
徐如月拉着程建功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前的事,她的委屈,她的愚蠢,她现在的恨。
程建功知道她想发泄,也没拦着,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直到徐如月说完了,程建功才说:“事情都过去了,你刚才也差点把他捂死,虽然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你这是犯法,你难道不怕牵连到我和玉蓉吗?”
徐如月最在乎的就是程建功和程玉蓉这两个孩子,哪能不害怕。
她不再失控,立马就抓住了程建功,神情急切地说:“那他没事吧?我虽然恨不能弄死他,但是我不能害了你们啊。”
程建功在进来的第一时间就检查了程知仁的情况,知道他只是晕过去了,就道:“晕死过去了,但我要再晚来一会儿,你恐怕就真的捂死他了。”
徐如月这是才惊觉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身的汗,加上此刻心情激荡,那些汗水就显得格外的凉,紧贴在她的皮肤上,也让她心里的也跟着凉了起来。
可这明明是夏天,最热的夏天。
徐如月泄气地靠在床脚大喘气,好一会儿后,才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程建功见她的情绪还有些消沉,想了想问道:“你很想知道他把金条藏在哪儿?”
徐如月怎么可能不想,在程建功说完的第一时间就看了过来。
徐如月最恨程知仁的除了他们一家差点死掉,当然也确实死了这件事,就只剩下程玉蓉被迫嫁给一个大她十岁的肖闻京这件事了。
对了,她还有点财迷。
而听到程建功问话的徐如月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十分气愤地瞪了床上躺着的程知仁一眼,才道:“这个死老头子一直不承认,而且藏的太紧了,我一直没在家里找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藏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