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虽然不用下田, 但是因为天气不错,所以各自自留地里有不少人在干活。
程静淞他们一路走来,这一大一小两个光头的样子实在是吸引人的注意力, 就没有一个不盯着他俩的光头看的。
也幸好这爷俩一个比一个脸皮厚外加镇定,不管别人怎么打量或者打趣, 都没能让他们觉得不开心或者不好意思。
但是他们这一路上也跑了很多地方, 却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黏土。
程静淞想了下, 问程建功道:“爸爸,你记不记得哪里有那种颜色发红或者发黄的泥巴?”
程建功还真有印象, “我们要盖房子的石板桥那边前面的大河附近就有很多,这样的泥巴才能烧?”
程静淞点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程建功就道:“行, 就去那儿。”
他人高腿长,没多会儿就带着程静淞走到了石板桥,然后指着他和叶美云定下来的宅基地说:“我和你妈看的地方就是这儿,你觉得怎么样?”
程静淞仗着被程建功抱着,视野足够高,仔细看了一番,发现还真如程建功说的那样,附近的人家少,两边是水田, 前面靠河后面靠山, 是个很好的地方。
程静淞就问道:“爸爸,建军叔叔说给我们划多大的地方了吗?”
程建功摇头, “他说随便我找地方盖。”
程静淞想了下,动动脚说:“爸爸,你放我下来。”
程建功放下程静淞, 然后就看见她找了个小木棍,蹲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四合院图形说:“爸爸,我们家的房子就盖成这样的吧。”
程建功没什么意见,但他还是说:“回去再问问你妈还有你哥哥姐姐的决定,他们没意见就听你的。”
程静淞点头,才跟着程建功去看泥巴。
确认无误后,程静淞又说:“烧红砖除了黏土还要页岩和煤矸石,但是这两样咱们不好弄,页岩我还能认识,但是煤矸石我就完全没办法了,所以到时候烧出来的砖肯定不如人家正规的厂房里生产出来的,可能会更像蓝砖。”
程建功倒是无所谓,“先试试再说。”
程建功又问附近的人家借了两个大筐,足足铲了两大筐泥巴后,才挑着担子,手上还抱着程静淞往回走。
他们回去的路上还要下一个小小的土坡。
土坡上种了不少松树,好些人还笑称这里也是山,只不过是个小了点,又因为石头多了些,所以叫做小石山。
来的路上,因为程建功走得快加上程静淞自己也没在意,所以就没仔细看小石山上裸露出来的那些石头,直到这次走的比较慢,程静淞才发现这个小石山里裸露的那些石头好像就是页岩。
程静淞让程建功将自己放下,跑过去仔细看了看,肯定道:“爸爸,这就是页岩,但是这得粉碎才能烧砖。”
程建功就道:“那看来确实没办法了,除非让你妈用雷电劈。”
程静淞就说:“你要是敢和我妈这样说,我妈肯定第一个先劈你。”
页岩用不了,程静淞两个也没有多留,很快又继续往回走。
快到家的路上还碰到了刚刚从田里面检查回来的徐建军。
见到程建功,徐建军就问道:“建功你回来了,砖窑厂你去了吗?咋样啊?买到砖了吗?”
程建功摇头道:“没有,人家不卖。”
“不卖?不是一直说那个厂子的砖都不够买,买不到吗?”徐建军道。
程建功又把那位砖厂负责人逼人到黑市买砖的事说了一遍。
徐建军立马脸色就不好看了,“没想到是这样,怪不得总听人说那边的砖难买,我原本以为是他们的厂子太小,每天出的量不多呢,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这也就是我们这附近就那一家砖厂,但凡再多一家,他们马上就得关门!”
可他说归说,也知道烧砖这样的手艺不可能随便传出来,也没人会。
而且隔壁那个镇子之所以能建砖厂也是因为五六年公私合营,硬是逼着人家把手艺给拿出来的,所以他们周边的这些镇子和村子虽然眼馋,但也没办法。
谁让他们这里没有这种手艺人呢。
而且他就是一个别的镇子下面的村子的一个小队长,说真的也管不到人家公社主任的头上。
徐建军想了下,又道:“砖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瓦片,瓦片比砖贵多了,这要是再翻一翻,恐怕要得一毛一片了,我回头问一问叔爷有没有啥关系吧,他比我的面子大多了。”
程建功并不打算在烧出砖之前多事,就点点头说:“好,那就麻烦你费心了。”
徐建军就说:“这有啥费心不费心的,我好歹也是队长呢,本来就该帮社员办事。”
又见程建功挑着泥巴,徐建军好奇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挑这些泥巴干什么呢?”
程建功随口道:“没什么,家里要用。”
徐建军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听程建功这么说后就更没放在心上了,而是看向同样光头的程静淞道:“你自己剃光头也就算了,怎么也给你家三丫头也剃成光头了,难怪我刚才一路上过来的时候一直听大家伙在议论你们呢,小姑娘家家的,光头不好看。”
说着,还逗程静淞道:“三丫头,你说建军叔叔说的对不对,你是小姑娘,剃光头不好看。”
程静淞就说:“好看啊。”
徐建军:“……”
“我和你一个小丫头说这些,你也听不懂。” 他摇头笑笑,然后又对着程建功说:“行了,不和你说了,天这么晚了,该回家吃饭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等我吃了晚饭,就和支书一起去你家。”
程建功就说:“要不一起来吃点。”
徐建军摇头,“这就不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程建功带着程静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变灰,太阳也变成了橘红色,在做最后落山的准备。
家里的饭早就好了,徐如月一直等不到程建功他们回来,就在院子门口等着。
直到见到了他们,徐如月才埋怨道:“大晚上的,你带着三丫头干啥去了?”
又看见他挑着的泥巴,更是不明白道:“你没事儿弄这些泥巴回来干啥?”
程建功将程静淞放下来,又放好两个大筐,才随口道:“有用。”
“泥巴能有啥用?你要是想打方子也不用把泥巴挑回来吧?”徐如月追问,觉得程建功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程建功不想解释太多,就说:“等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徐如月更不满意了,“你现在是一点也不打算听我的话了是吧。”
程建功:“是啊。”
徐如月:“……”
一边的程静淞看见徐如月气得瞪眼的模样,实在怕自己笑出来后被徐如月记仇,就赶紧跑了。
结果因为跑得太快,差点一头撞进程传家的怀里。
程静淞这时候才发现程玉铭他们回来了,还有其他人也都从房间里出来了。
见到程传家瞪自己,程静淞立马反瞪过去。
她现在可是有后台的人,才不怕程传家这个小虾米。
程传家大概是年轻吧,被揍了一顿后还不太长记性,就冲着程静淞没好气道:“你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妈妈,程传家要挖我眼睛!”程静淞才不和程传家吵架呢,立马找叶美云告状。
叶美云已经听见了,走过来一脚踢在了程传家的膝盖上,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后,程传家立马抱着膝盖哀嚎起来。
屋里面的气氛本就十分的诡异,这时候就更奇怪了。
程玉衡他们自然开始紧张程传家,而同一片空间不远处的胡小文则下意识抖了抖,只觉得自己身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那种疼痛又涌了上来。
几乎顷刻间,胡小文的脑袋上就冒出了豆大的汗滴,脸色肉眼可见地惨白了起来。
她边上的程玉铭见状,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胡小文偷偷看了叶美云一眼,又快速地低下脑袋,摇了摇头。
程玉铭现在满心都是肉以及接下来分家的事,也就没心情关注胡小文的不对劲。
倒是他们的大儿子程传荣见胡小文这样,找了毛巾给胡小文擦汗,还关心道:“妈,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胡小文越是听着程传家的嘶吼以及程玉衡他们对他的关心,就越是想到今天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被叶美云卸掉关节的时候的恐惧与绝望。
那时候,她多希望有人能来救自己,可是没有。
甚至连一个像现在关心程传家的人来关心她都没有。
今天一个下午,她都因为身上过于疼痛而躺在地上动弹不了,她以为自己会被疼死。
那种绝望的感觉实在太恐惧了,她甚至都不敢多回想。
可是此刻,听见儿子对自己的关心,胡小文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爆发了。
她忽然想要大哭,想要和他们说一说今天的害怕和委屈,想让他们帮自己报仇,想要叶美云也尝一尝自己今天所感受到的痛苦和害怕。
可这些所有爆发的情绪在看着程传家此刻痛苦的模样的时候又被她强硬地按了下去。
程传家就是因为不长记性,就是因为针对程静淞才被叶美云一脚踢断腿,她不能再不长记性了,叶美云真的可能会杀人。
她那么厉害,要是真的把她杀了,然后把尸体丢在山里,谁也不可能发现,到时候她就真的白死了。
她更不能让她的儿子知道这件事,万一他们也和程传家一样记恨上叶美云他们一家,最后恐怕也只会落得程传家现在的样子。
甚至……
胡小文的心里甚至有一种更深更隐秘的想法。
她觉得程传家现在这样只是开胃小菜,按照叶美云这两天表露出来的性子,她肯定还要报复之前差点死的事情。
越想,胡小文就越不敢让程传荣他们知道自己被叶美云一点点卸掉关节又重新装上的事。
她用力眨眨眼,憋回眼眶里面的泪水,摇头说:“妈没事,就是太热了。”
今天确实热,更何况程传荣又是男孩子,能注意到她不对劲已经算心细了,外加现在还有程传家的热闹可以看以及满脑子的吃肉的想法,他也就没有多想,但是转身进屋给胡小文拿了一把蒲扇过来。
“妈,你扇扇。”
胡小文的眼圈又是一热,快速地接过蒲扇,然后低下了头用力扇风,好像自己真的很热一样。
这边热闹以及胡小文翻涌的情绪自然没有引起程静淞的注意,她也没发现胡小文的不对劲,更无从了解叶美云今天偷偷对胡小文动手的事。
程静淞正在跟着程建功洗手,准备吃饭啦。
不过程静淞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怎么所有人都出来了,屋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我才发现原来这个家里的人真的很多。”
徐如月也在边上看着程建功,原本是还想和他掰扯一下之前的问题,但是听见程静淞的话后就道:“我叫的,你爸不是说等下建军和支书过来帮我们分家么,也不知道他俩啥时候来,万一要是来家早,也不好让人家一直等着,赶紧分完赶紧了事。”
“那他们就出来啦。”程静淞觉得按照程知仁几个的性子,难道没有拿乔么?
程知仁他们之前可是一直都不同意分家的。
而且徐如月也不是个善茬,虽然今天被她刺激了好一通,但按照她的性子恐怕会更恨程知仁了,可她今天下午一直没动静。
现在说起程知仁他们,也不见她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
难道是真的刺激过头了?还是徐如月是在憋个大的?
程静淞没忍住多瞅了徐如月两眼。
徐如月现在对程静淞的小眼神儿有点条件反射,一看她这样就觉得没啥好事,没忍住冲着程静淞嚷道:“三丫头,你又这么看我干啥?”
程静淞当然不能说我在怀疑你,就说:“奶奶,我就是想问问你等下就真的分家了,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们一起过吗?”
徐如月暴躁的情绪因为这一句话消散。
她独自沉默了一会儿后忽地又抬头瞪着程静淞道:“你爸是我亲儿子,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这么大,他当然得给我养老,我不和你们过,我还能和谁过?”
“三丫头,你不想我和你们一起过是吧?”徐如月瞪着程静淞。
程静淞无语,明明就是徐如月想通了,可是又不好意思改口,就针对她起来了。
“奶奶,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就叫做恼羞成怒。”程静淞道。
“三丫头,你下午挨揍没挨好是吧?”徐如月的音调再次拔高好几个度。
程静淞转头抱住叶美云的大腿躲在了她的身后。
叶美云挡住要抓程静淞的徐如月,皱眉问道:“你下午打她了?”
徐如月下午被程静淞刺激了一场,现在拿不准到底用什么态度对待叶美云,冷不丁听到叶美云这样问,加上又看她脸色冷冷的不好看,她竟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程静淞当然不能让这两人有误会,立马露出小脑袋说:“没有打,奶奶和我闹着玩呢。”
“对吧,奶奶。”程静淞又仰头看向徐如月,还古灵精怪地冲她挤眉弄眼。
徐如月:“……”
徐如月想到程静淞的几回刺激,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叶美云这才收回落在徐如月身上的眼神,朝着程静淞伸出一只手,嗓音比之前温柔了许多道:“走吧。”
程静淞把小手塞在叶美云的大手里,跟着她蹦蹦跳跳地走了。
徐如月还能听见叶美云问道:“她真没打你?”
“没有,奶奶其实人很好,就是嗓门大了点。”
徐如月看着这一大一小的背影,想到叶美云这两天没怎么搭理她的情形,叹了口气。
又看见程建功还在一边洗脸,没忍住又瞪了他一眼。
程建功一头雾水,“你又怎么了?”
徐如月:“……”
看看,看看,现在不止儿媳妇对她不耐烦了,就连儿子也这样,真是气死她了。
徐如月又瞪了程建功一眼,“你说我咋了?”
程建功特别直白,“我怎么能知道。”
徐如月:“……”
过了会儿,徐如月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就没发现你媳妇这两天都不爱搭理我了吗?现在还给我摆脸子了,你也不管管她。”
这两天的事情一茬接着一茬,徐如月想想就心塞,一时间也找不到别人倾诉,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找自己的大宝贝儿子程建功。
但是现在的程建功可不是之前的程建功。
现在的程建功一开口又堵了她一句,“她现在看我都不顺眼,更别说你了,你还让我管她,怎么管,把她打一顿?”
“那也得我能打得过才行啊。”程建功道:“你之前不还和我说让我不要和她吵架,好好过日子,现在又不这么想了。”
徐如月:“……”
程建功看她吃瘪,又道:“你行了,等分家后你和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别成天想东想西的。”
徐如月:“……”
看着程建功也走了,徐如月又叹了口气。
之前那些被她特意压制住的情绪来回翻涌,与眼下的情形来回碰撞,再次证明了她之前的几十年过的到底有多失败。
也幸亏程建功是她亲儿子,大概不会真的恨她,可就是不知道叶美云这个儿媳妇要恨她多久了。
徐如月抹了一把脸,擦掉眼角微微湿润的痕迹,这才重新抬脚进屋。
程玉衡一家还在紧张程传家,顺便对着叶美云怒目而视。
只可惜叶美云一直都没拿正眼看他们,而程玉衡他们多少知道叶美云不好惹,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直到程建功进屋,程知仁又开始摆自己当爹的谱,冲着程建功教训道:“你个畜生,你看看传家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被你害得,传家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别认我这个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