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外天道:“其实我曾想过,我们为何一定要反?”李天林冷冷地道:“你知道我的目的从不是跟朝廷较劲!”花外天道:“可是我们若继续如此,你可想过碧儿没有?碧儿对那小子已然情根深种,想必你也不是不知。”李天林半晌不语,叹道:“其实我最是放心不下碧儿”忽然厉声道:“你跟碧儿说了些什么?若是说了些不该说的,你可知道后果!”
李如碧心头微微一震,心道:“不该说的?小花阿姨对我有什么事情不该说,难道爹爹一直有事情瞒着我?”只听花外天淡淡地道:“我倒没说什么,只是把她放走了!”李天林哑着嗓子道:“原来你早就已经见过碧儿了。”花外天这次没有说话,过了良久,应道:“嗯。”李天林道:“我早就说过,关于你和碧儿的事,你不可向她透露半分。”李如碧越来越惊,一颗心不住地砰砰直跳。忽听花外天一声惨笑,这笑声凄惨而充满了绝望,随即道:“李天林,这十九年来,可教我忍得好苦”
只听屋外“啪”的一声,花外天一声闷哼,想来是中了李天林一掌。花外天喃喃道:“李天林,事到如今,我要说便说,碧儿打小便跟我要好,你何以竟如此狠心?”李天林冷冷地道:“狠心?你是碧儿什么人?别忘了,你这条命都是我给你捡的,我可以让你生,也可以让你死!”
花外天惨然一笑,大声道:“这十几年来我一忍再忍,对你始终念及旧情,这才从未跟碧儿提起此事,可你却着实越走越偏,累得我愧对师门,愧对大唐,更愧对碧儿!”李天林吼道:“你你胡说!再若多说一句,我立时要你死在这里!”语声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
花外天颤声笑道:“李天林,你终于你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哈哈,哈哈!”李天林怒吼道:“你笑什么?”花外天忽然张口大呼:“碧儿,我是你娘!你亲娘”李天林立刻捂住她嘴,恶狠狠地道:“你真便以为我杀不了你!再要说出半个字来,我马上送你上黄泉路!”花外天不答他话,猛地挣脱开李天林手掌,大声呼道:“碧儿,碧儿!你在哪,我是你亲娘!”话到最后,声音发颤,也不知是喜是悲,是哭是笑。
李天林心头猛然一惊,颤声喝道:“你这个疯婆子胡说些什么,碧儿怎会在此处?”花外天忽地张开嘴,顺着李天林手指一口咬了下去。只听李天林一声惨叫,右掌食指鲜血淋漓,竟被花外天咬掉了一小截手指,花外天哈哈冷笑,仍张口叫道:“碧儿!我是你亲娘,这十几年教我忍得好苦!”
李天林暴喝一声,一掌正拍在花外天前心之上,这一掌虽非甚重,可这南海五毒掌阴狠无比,中者立毙。幸好花外天有内功在身,否则早已一命呜呼。
花外天吐出一口鲜血,柔声呼道:“碧儿,碧儿,为娘想你想得好苦”
李天林刚想冲上前去再次制止,可他一抬头间,就看到了一个白衣女郎俏生生地站在前面不远处。
那是李如碧。
太阳将要落山了,微弱的余晖透着半开的窗子照射进来,照在李如碧身上,白得发亮,白得都让人以为这是月亮发出的光。她的脸上没有红晕,神色凄苦,木然,一言不发。
就好像所有事物都与她没了干系,跟她还有一丝丝关联的,或许只有风。
狂风。
冷风。
它照旧是划过荒山,吹过树林,刮进客栈,呼啸着割在李如碧的脸上身上,就如一头野兽一般凄厉的怪叫着,可李如碧却偏偏感受不到丝毫寒意。她就怔怔地立在那里。
李天林脸上立时现出惊诧神色,随即镇定下来,笑道:“碧儿,你怎么在这里啊!”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已全然褪去了乖戾凶狠的模样,俨然成了个许久未见爱女的慈父。可他越是这样,李如碧心中的悚然之感就越重了几分。
直到见他快步走上前来,李如碧忙后退几步,声嘶力竭地叫道:“你别过来!别过来!我我不相信你!”李天林见女儿如此反应,自知再难隐瞒,只得道:“碧儿,你小花阿姨神智不清,你你可莫要听他胡说!”
身后密道中走出一人,剑眉虎目,清啜俊朗,正是萧灭安。
李如碧颤声问道:“小花阿姨,您方才说的话可都是真的吗?”花外天踌躇未答,却见李天林霍然转过头来,双目如电一般注视着他,那像鹰一般的眼神仿佛都要盯到她的肉里。李如碧道:“小花阿姨,您只管说,不必管他。萧大哥在此,他不敢把您如何!”李天林厉声道:“碧儿,你到底闹够了没有,你自打遇见了这小子,连爹的话你都不听了!”
李如碧眼中泪水涔涔而落,哭道:“爹,您若是还把我当您女儿,那便照实说罢,小花阿姨她到底是不是我娘?”花外天此时已然提不上气来,想提高声音说话已是万难。
李天林咬牙道:“碧儿,她糊涂了,胡说一气,你娘早就已经死了。”花外天的嘴唇突然动了一下,打个手势,示意李如碧走近些。萧灭安和李如碧对视一眼,向她微微一笑,以作安慰。李如碧好像瞬间就不怕了,他的笑好像有一种天然的魔力吸引着她。于是她走上前去,将到李天林身前时,淡淡地道:“爹,请您让开!”李天林不禁向旁微微一侧,李如碧便走了过去。
花外天面露微笑,伸手抚摸李如碧脸颊,李如碧颤声问道:“小花阿姨,您没骗我,对不对?您真的是我妈妈?”花外天点点头,柔声道:“我怎会骗你!”
李如碧先是一怔,后来放声大哭起来,回过头来看着李天林,脸上神色又是凄苦,又是绝望,还带着几分怅然。李天林长叹一声:“造孽,造孽!”一语不发,疾步而出。竟没回过头来看上一眼。只留下门口被他衣襟带起的风声。
李如碧的心冷了。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小时候,李天林不止一次带她去母亲坟前祭拜,她只道自己母亲早丧,可谁知,这位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小花阿姨竟真的是自己的母亲,霎时间,惊疑,凄楚,怨尤等情绪填满了她的心。可这怎能是假的?她忽然扑在花外天怀里,叫道:“妈妈!妈妈!”花外天轻轻抚着她的头,脸上爱怜横溢。
萧灭安站在一旁看得分明,见到她二人母女相认,心中也默默代她二人高兴,可顿时他心里对眼前这位白衣女郎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他的心好像变得更加坚定了,似乎在说:“从今往后,不管怎样,我都是不推开她的了!”
忽见花外天朝自己摆了摆手,轻轻地道:“安儿,你便过来!”萧灭安依言走近,蹲下身去。花外天道:“安儿,我年岁大你许多,你我虽是同门,但我便以长辈自居,盼你不要见怪。”萧灭安轻声道:“我怎么会?您有什么吩咐,请您说罢!”
花外天惨然一笑,轻轻地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可我以前的事,从未对其他人说起,你们两个就全当故事听罢!”李如碧道:“妈,您别胡说!”花外天把手一摆,叫她别打断自己的话头。她眼光望向了远方,怔怔地出神片刻。微笑道:“我原来本是个农家女子,十四岁的时候,正值荒年,我的亲生父母,都死于饥荒,我从那时起便没人照看,便一路随人讨饭。这一日来到云南,那里可真是个好地方,我便想在那多耽几日。”
“那一日,我在道边遇到了师父,她出门办事,遇到了我,见我可怜,便给了我三枚铜钱,我见这位婆婆满脸是笑,慈眉善目,甚是和蔼,便冲口而出,婆婆,您可缺个扫地洗衣的么?那婆婆笑着道,小姑娘,你问这个干什么?我说道,若是您缺个为您干些杂活儿的人,就把我收下吧,我打小跟着爹娘种地,什么都会干。那婆婆摸了摸我的头,笑道,姑娘,你的父母都亡故了?我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那婆婆道,别哭,别哭!我带你走便是,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你能不能答应?”
“我听完大喜过望,连忙道,婆婆,只要您把我收下,您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说来也是奇怪,我对她说的话竟然毫不怀疑,也许是我年纪尚小,总觉得她一定会对我极好。她对我说,姑娘,看你甚是聪明伶俐,你就跟着婆婆走罢,可有一点,我不能让你为我扫地洗衣,若是那样,我对不起你已经亡故的父母。这样罢,你随我回去,我便教你些真本事!”
“我听了很是高兴,商量过后,我便跟着师父回到了南海老龙山,我发现那里其实是个极美的地方,翠谷悠悠,鸟鸣虫啼,师父让我将身上的污秽全部冲净,又给我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又让手下安排饭菜。我吃得甚是香甜。
从第五天起,师父便开始传授我武功,师父说,我们这一派叫做南海派,南海派又分成了东南海派和西南海派,我们在东,所以自然是东南海派了。若是你不想拜在我门下,便不用行拜师之礼,但我却仍然传你武功,只是我却不是你的师父。若是你想拜在我南海派门下,就须行拜师之礼,此后需得严守门规,你便成了我派门人。
我听后毫不迟疑地道,婆婆,我自是拜你为师。其实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她若要收我为徒于我来讲自是毫不迟疑。师父道,你既诚心,我便收你为徒,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南海派的门人弟子。我连忙跪了下来,给师父叩头。从那以后,师父便毫不保留地将武功倾囊想授,说也奇怪,我对武功竟然颇感兴趣。学过几招之后,便缠着师父再教,师父也时常夸赞我天资极高,乃是学武的奇才。师父为了好好教我,便没有再收别的弟子。因此,西南海派门下弟子众多,而东南海派的弟子就只我一人。”
说到此处,牵引体内气息,剧烈地咳嗽起来,李如碧急道:“妈,您别说了!休息一忽儿罢!”花外天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只是继续说着自己曾经的往事,她的眼光已逐渐变得迷离了起来,似乎突然间自己的嘴就像变成了一只画笔,这远处的高山好似变成了一片白纸,可以随意勾画涂抹。
“师父对我极好,日日夜夜都传授我武功兵刃,咱们门中有一门奇妙的步法叫做四象步法,一日我见师父偶然间使将出来,便缠着要学,师父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将这四象步法传授于我。实则这门功夫哪里是用于逃跑这般简单,而确然是运行阴阳之变,五行之学,将易经之理掺杂到所学武功当中,好令敌人更难躲避,若是能举一反三,那便威力猛增,师父见我学得极好,也就甚为高兴。
一日,南海老龙山来了一位贵客,师父早早便告知我这位贵客乃是西南海派的派主王铎,要说起西南海派与我们乃是同门近枝,互相向来都是互相扶住,师父叫我管他叫声师叔。
王铎身后还带来一个弟子,年纪约莫在二十四五岁左右,我见他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身子挺拔,另有一种逼人的气势。
那王铎向我介绍道,这是你李天林李师兄,我叫了声,师兄一向可好,小妹这厢有礼!李师兄微微一笑道,师妹客气了,不必多礼。”
“我见这位李师哥说话彬彬有礼,便对他有了些印象,师父问起王铎所来目的,王铎说他们此次来到绣球山庄便是专程前来跟我师父交流武艺,所以要在山上多住几天。
师父命我好生招待,不得怠慢了他二人,那位李师哥虽然有些冷口冷面,可是却对我极好,在我练武之时若是有了些什么不当之处,往往他都会出言给我指点,时候久了,我的武功也进境甚速。”
“一日我下山采药,偶然间回过头来,就看到李师哥跟在我身后,我便问他,李师哥,你怎么啦?他道,我跟着你一搭去。我突然发觉他眼光之中有了些异样之感,顿时低下头去,面颊通红,好在他那时并未注意,我又马上岔开了话题。向他看去时,他是个高大汉子,面目却非寻常富家公子那般清秀,双目如电,略微有几分鹰钩鼻,我不禁看得出神,恰好他此时也将目光投来,我赶忙又低下头去。后来我每次采药,李师哥都会在旁相随。
那日晚上,我练功连到起兴之时,只听后面有人衣襟带风之声,我回过头来,就看到李师哥站在那里,他还是那么高大挺拔,双眼还是那么有神,他就在那里痴痴地看着我。
我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问道,李师哥,有什么事吗?他愣了半晌,这才道,也没什么,师妹,我喜欢看你练武。
我很是高兴,问道,为什么?李师哥喃喃道,因为你练武时的样子很美,很好看。”
“从那以后,每当我晚上练武之时,李师哥总会在旁观看,不知怎地,我见他喜欢看,自己也就练得更加卖力些。
那日晚上,我见他始终闷闷不乐,微微奇怪,便问他情由。突然之间,我见到了他眼中的火热之感,他问道,小师妹,你愿不愿意随我回去?我当时竟然并未反对,然后我就听到了他那火热的言语:小师妹,你随我回去罢,我喜欢每天看你练武!”
“我当时怔住了,要说道真情表露,除了父母和师父之外,再无任何一人曾对我说过这些好听言语,我微微笑了笑,就用眼睛盯着他,当时我心里似乎在说:他定是真心的,绝不是故意说些好听言语来哄我开心。
我看到他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变得热情奔放,我笑着问他:李师哥,若是我随你回去,你便要我不要?李师哥微微沉吟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说也惭愧,那时我的心中全然是他,竟没半点记着师父对我的好。”
“我毫不迟疑便跟他回了西南海派,竟毫没想着师父见我走了之后可不知得有多伤心。但李师哥对我千依百顺,我想要什么新鲜物事他都会想办法给我弄来。我心里虽然时常觉得愧对于师父,可却也没法割舍我心之所爱,便总想着终有一日一定要亲自去绣球山庄,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她老人家原谅。一日,李师哥对我说,小师妹,我听闻你门中有一门神妙无方的步法,名曰四象步法,你能否给我说说这其中的关窍?
我当时好生为难,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只因师父曾经对我说过,若是入了南海派,就务虚严守本门门规,我们东南海派的四象步法只传同门,便算是关系最为要好的西南海派也不能传授。我当时牢牢记下了,毕竟师父在我心里的分量还是极重的。李师哥百般求我,我总是不允,但转过头去看着他脸上现出失望已极的神色,却也不禁为之心疼,我对他说道,师哥,你当真要看?
他求道,小师妹,我只是对尊师的武功好生佩服相敬,便想着拿来观看一会儿,你放心我绝不偷学就是。我心道,李师哥只说拿来看看,却不是真的要学,应该不打紧。便道,好罢,只是此事须瞒着我师父,说实话,自打跟你走后,我只觉自己好生对不起师父。他道,你放心,我绝不让尊师知道此事便是,我只需观看一会儿,看完之后便即原物归还。我受不住他软磨硬泡,也就只好答应下来。”
“第二日晚上,我便自己一个人偷偷进了老龙山,直接进了师父的房间,那本四象步法就放在师父的桌案之上,我一见正是那本四象步法,便立刻拿起揣在怀里,低头间见师父虽仍是红光满面,但两鬓却越来越白,容貌也又多添了几分憔悴。
我当时一阵心酸,师父肯定在日夜为我担心,每每想到此处,我的心便好似碎了。我当时便想大喊一声:师父,小花对不起你,然后扑在师父怀里大哭一场。可思来想去,总是舍不掉这眼前之情,斩不断情丝。好生痛苦,我便双膝跪地,给师父叩头谢罪,可师父若是知道我给外人偷去了四象步法,怎还能原谅我?”
“我当时端的是左右为难,若是回去,怎能报答师父对我的授业之恩,有心留下,未免太也对李师哥不起。越想越难,便在一张纸上写下,不孝徒儿花外天,盗得师父四象步法送与李师哥,无颜面对师父,日后再难相见!
写下这几句话,我的眼泪好像流干了,桌案上湿了一片,全是我的眼泪。我拿着四象步法回去将它交给了李师哥。李师哥哈哈大笑,我见他高兴,自己也就渐渐开心起来。
不久之后王铎去世,李师哥也就自然而然的接掌了西南海派的派主之位,这几年间,师父曾经派人来捎过书信,书信上说不肖弟子花外天盗我门中武功秘籍四象步法赠与外人,现已被逐出师门,但因此事全仗西南海派妖人李天林攒撮怂恿,以致如此,从此以后,西南海派和东南海派势不两立,鱼死网破。我读到此处,怎不心如刀绞?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师父”
“可我时常安慰自己,若是李师哥能光大南海派,我所做之事倒也万分值得,可李师哥脸上的神情却有了变化,他的双眼一日狠厉过一日,脸上的寒霜也一日厚过一日。对我的热情也一日少过一日。唉,他心中所想的是什么,我也确然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所想的尽是些什么统一武林各个门派,让天下练武之人都已南海派为尊,可我万万想不到他对我的感情竟会改变。难道他对我说过的话,代我做过的事情,全非出于本心么?”
听到此处,李如碧方始恍然,心道:“原来爹爹方才对妈妈说:你知道我的目的从来不是跟朝廷较劲。那爹爹既说目的不是与朝廷抗衡,想来目的便是要统领天下各个门派了。”想到这,不由得脊背上冷汗直流,她只道父亲有意与朝廷发难,想是因为一件极其糟糕之事刺激了他,可万没想到他此举全是为了假借安禄山之手来统领武林,这份野心,怎不令她心头大惊?
李如碧惊魂甫定,这才问道:“妈,那您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不敢自认身份?”花外天叹道:“不久后,我竟而怀有身孕,可李师哥竟对我不闻不问,殊无半点关怀之意,一日午后,我便按捺不住,问他道,李师哥,若是我做出了什么对你不起之事,你尽可对我明言,如你这般对我不闻不问,又是为何?李师哥的眼光还是那么锐利,但却没有了往日那股热情,他道,若是我南海派能够独窥群雄,便是即刻身首异处又有何惧,做大事者,岂能婆婆妈妈,在这儿女私情上耽了光景!
他这几句话冷冰冰的不显半点喜怒之气,我又问道,我如今有孕在身,这孩子生下来你怎生待他?提到孩子时,他的眼光中的冰雪似乎有些融化,只听他缓缓道,你便放心,我会好好待他,不让他受任何委屈。
我心中稍宽,不料李师哥随即冷然道,只是孩子生下来之后,你不可对他说你是他的生身母亲。我自是不应,免不了与他一番争执。但他武功毕竟高出我甚多,最后他在我右肩肩头猛力一拍,我只觉一阵刺痛,情知已中了他的阴毒暗器。
他冷笑道,这暗器虽不致死,但中者痛苦万分,每月发作一次,你从今以后只需听我差遣,别的事情一概不需多言,我便给你解药。说罢他拂袖而去。我就怔怔在那里呆立了一夜,连眼泪也流不出,半晌没发出一点声音。”
花外天哈哈惨笑,续道:“十月之后,你便出世,你爹爹表面虽凶狠乖戾,可他终究是对你极好,自打你记事起,他便告诉你你亲生母亲早已死了,我数次想要与你相认,但终于被他威势所逼,不敢行此险招。我自从中了那暗器之后,每月十五便痛苦难当,往往神智不清,杀念大起。
因此你我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却迟迟未能相认。因此我这十几年来虽一直为安禄山做事,可那并非我本心。我留在安禄山身边,便是我想日日都看着你长大,可你长大之后,我见你不满你爹的种种行径,也是甚为欣慰。一日,我领安禄山之命到绣球山庄围攻安儿。我心里很是不愿,只因我已经深知师父她老人家于多年以前就已经离开了南海,那绣球山庄乃是师父隐居之地,但万般无奈,只得前往,心中只想着莫要惊动她老人家。
可谁知在绣球山庄又让我重遇师父,才知师父又收了安儿,原来我二人乃是同门。师父让我将那本四象步法重新盗了来,可此事原是你爹爹对不起师父,须怪不得她。”
花外天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缓缓拿出一本小册,萧灭安一见,正是师父秋瓷引传授自己的四象步法一书。花外天叹道:“安儿,请你将这本书转交给师父,就就对她说弟子花外天愧对恩师,罪该万死,现将本门秘籍还与师父。”
萧灭安点头道:“师姊,我想师父她老人家已原谅你了,你放心罢,我定会好好保存。”说着接过册子,重又放入怀中。心道,李天林欺骗师姊,定是想让西南海派也掌握这奇妙的步法,此人智计百出,果真厉害,即便在年轻之时,寻常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李如碧心头黯然,眼中泪水又一滴滴滚落下来。
花外天柔声道:“碧儿,你也不要记恨你爹爹,他虽然对不起妈,可可是妈倒也没后悔他毕竟毕竟是对你好的,也给了你这条命!”
她用右手抓住李如碧,左手缓缓伸出去拿住了萧灭安,将他二人的手合在一处,笑道:“安儿,碧碧儿从此就交给你了,盼你好生照看她,碧儿,你你也好好照看安儿!”
萧灭安心下伤感,轻声道:“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让碧儿受到任何伤害!”花外天微笑道:“我信你,这这便好了!”
李如碧泪水兀自止不住地流出,只道:“妈,我不要你死,我要妈妈!”花外天颤声道:“碧儿,不不要胡闹,你可千万千万别学妈。妈这辈子对不起我师父,你你可要对得起这些对你待你好的人”李如碧只得点点头,连话也说不出,只抱着花外天不住流泪。
花外天笑道:“安儿安儿绝对是个值得值得托付的人”萧灭安闭眼而叹。葛地里花外天身子一颤,便此气绝而死。李如碧伏在她身上嚎啕大哭。
萧灭安轻声道:“师姊,我定会照顾好碧儿,完成你方才交代的事。”心中思绪万千:李天林虽万分的对师姊不起,可师姊仍叫碧儿不要记恨他,可见她已然情根深种,碧儿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又何尝对得起碧儿?
她数次舍身相救,若是没有她,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我却屡次对她恶言相向,怎不教她伤心欲决?我若是再将她推开,心中实在难安。
李如碧又哭罢多时,抱起花外天的尸身,向外便走,萧灭安帮着她就在这客栈外刨坑掩埋,因无墓碑,萧灭安劈开一块木板,用掌力将木板四周削断。用腰间匕首刻下花外天之墓几个字。
李如碧眼中含泪,向花外天拜了几拜,站起身来,回过头看向萧灭安时脸上已强撑笑颜,萧灭安鼻尖不由得一酸,心下感动不已。
萧灭安道:“碧儿,你方才用功太过,体内气息不稳,我瞧你不便太过劳累,还是在此多住一晚,我们明日再议。”
李如碧心中喜极,耳听得萧灭安如是说,显是心中已将她当作了自己人。可她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纵然心中欢喜,可片刻间神色复又重新黯然起来。萧灭安笑道:“若是你还想在此处多耽一会,我便陪你在这。”
李如碧苦笑道:“那怎么行?潼关已被安庆绪夺走,难道你便不急么?”萧灭安道:“我自然急,可现下不一样了!”李如碧问道:“怎么不一样?”
萧灭安微笑道:“我答应了师姊,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李如碧小嘴一噘,嗔道:“原来你只是为了对得起我妈,这才答应好好待我,实则并非出于本心,对不对?”
萧灭安眼望远方,怔怔出神,柔声道:“碧儿,我非木石,萧某生于天地之间便有恩报恩,你待我这般的好我岂有不知之理,但我曾经所想尽是你我二人相差甚远,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常常心惊,若是有一天你爹爹将我杀了,自然万事皆休,可若是我杀了你爹爹,那你岂不是要为你爹爹报仇雪恨?因此我心中虽万分舍不得你,也只能对你冷言冷语,但盼你终于能将我忘掉。”
李如碧凄然道:“这些话你其实都不用对我说的,我心下全都明白,但终究是我爹爹对你不起,他几次三番想要置你于死地,你若恨他也在情理之中。我只是常常害怕,若是你若是你身有不测,那”
萧灭安握住她手,正色道:“碧儿,你无须担心,若是将来在战场上真的遇到你爹爹,我定会好生相劝,决计不会与他兵戎相向。纵然他再想害我,我也绝无别念。”
李如碧清澈的眼睛里现出一丝喜悦的光芒,问道:“此话当真?”萧灭安点头道:“确然无疑!”李如碧心中又是喜悦,又是感动,心道:“他肯为了我,连自己的事也不顾了。”
李如碧将头斜靠在萧灭安左肩肩头,鼻中闻到他身上的阳刚之气,一时间宛如身在云端,不知是真是幻。这一日她又悲又累,经风一吹,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不一会儿便已沉沉入睡。
风还是很大,很冷,但李如碧却感觉不到了。
清晨,太阳又从东方升起,鸟儿也开始了欢叫。他二人昨晚互言心事,从此以后便再无隔阂。
李如碧见萧灭安双眉微皱,知他此刻心事重重,问道:“你在想些什么?”萧灭安皱眉道:“这百草帮虽对我有救命之恩,可说话行事处处透着古怪,那上官云瑶更是怪异至极,我担心这其中另有隐情。另外潼关已让安庆绪等人夺去,不知此刻又生出些什么变故来。”
李如碧问道:“你在担心百草帮另有预谋?”
萧灭安点头道:“正是如此,倘若她真的便是有心救我,何以中途便负气而走,我瞧这其中恐怕还有文章。”
李如碧道:“你说这上官云瑶,为什么如此痛恨姓李之人?就连当今圣人,她也是深恶痛绝?”
萧灭安摇头道:“我现下还想不出,或许是有些什么事情让她大受刺激,从此便令她性情大变,滥杀无辜。”
李如碧沉吟道:“起初我也这样想,可看她眼光中的神色,我就知她绝非大奸大恶之人,但不知为何性情竟然如此偏激?”
萧灭安道:“碧儿,这几日来,潼关之事,你也跟我好好说说罢!”
李如碧踌躇片刻,笑道:“萧大哥。我与你说一件事,但你也别着急!”萧灭安心中一凛,忙问道:“怎么了?快讲!”李如碧道:“你答应我不着急,我这才跟你说!”萧灭安无可奈何,只得点头道:“好,我不着急便是,你快说罢!”
李如碧叹道:“日前你昏迷不醒,我在密道之中曾听得安庆绪和天灵法师等人议论此事,他们曾说潼关已让他们夺了去,尚老侠客,也也不慎叫他们擒住。”萧灭安纵然说自己不急,可那全是为了宽慰李如碧之言,尚仁人与他情同父子,听闻他身负绝世武功,竟不知如何叫人擒了去,如何不令他忧心如焚。李如碧早在意料之中,看他心急,柔声道:“他们定是想拿尚老侠客跟我们谈些条件,老侠客肯定不至便有危险。”
萧灭安心中一宽,点头道:“言之有理,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想今日就去潼关,我想不如你不如你”
李如碧笑道:“你是想说,我内力未复,便让我留在此地,免遭凶险,是不是?”萧灭安喃喃道:“这这”李如碧笑道:“其实你不必说,也该知道我定会随你一起。”
萧灭安愕然道:“怎么?”
李如碧怔怔地道:“我说过的,因为我总是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