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还没离开楚境,伍子胥已听到噩耗——父亲、哥哥被处死,家中妇女沦为奴婢,男子杀的杀,活着的则被贬为奴隶。除了他,成年男子没有一个活口!
那时,他没有掉泪。死亡近在咫尺,没有时间精力容他矫情——在生存面前,对死者的凭吊哀悼已然成为奢望,哪怕一个闪失,他也会失去生命。死在他乡,他便是孤魂野鬼,谁来替父兄族人报仇雪恨?他甩甩头,大步流星往前走。
辗转在宋、郑两国时,远离故乡,一会儿忙着避乱,一会儿忙着赶路,就是平日里静下心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与两国君臣协作,如何说服他们联合他国对楚作战。
回头一想,钻到牛角尖,做的净是无用功,还白白损失了太子。如今醒悟,正要奔赴灿烂的前景,谁知他们仍穷追不舍不依不饶。
伍氏是怎么得罪费无极了?他一介武夫,何德何能令他念念不忘,非要将他置之死地不可?楚王又是怎么了?伍氏家族,世代忠心耿耿,不问缘由就把抄家灭门的谋反罪往他们身上扣。偌大家族只剩一脉,苟延残喘,还要派精兵强将围追堵截穷追猛打?
回顾家族过往,曾祖父伍参,深受庄王倚重。晋楚两国在邲地相遇,庄王欲撤退,避开晋军锋芒,令尹孙叔敖也力主撤军。伍参却认为,晋军将帅不和,人心涣散,两国有得一拼,楚国胜算很大。
伍参坚持己见,庄王不得已,只得派使者去晋国军营刺探。一去方知伍参所说不假,于是决定迎战晋国。最后,“邲之战”楚国取胜,奠定了庄王的霸主地位。
祖父伍举,辅佐康王、灵王,内辅治国,外接诸侯。
父亲伍奢,才华品德,誉满朝堂,被任命为太子太傅后,更是尽心竭力辅助太子,日日劝善,时时提点。
兄弟二人,司职武官,虽位卑言轻,自问尽职勤勉问心无愧。父子三人对楚王室可说是忠心不二,恪尽职守。
祖辈四代,并无一人忤逆犯上,却落得族灭身死的悲惨境地,老天爷是怎么了?为非作歹、造谣生事、耍弄伎俩、没有尺寸之功者,为所欲为,横行作恶,却尊宠日盛。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伍氏存亡就在今日?
伍子胥越想越悲痛,他抱住年幼的公子胜,嚎啕大哭。此时的他,万念俱灰。如果死在未到昭关前,遗憾或许不会如此剧烈。毕竟,只身逃亡,凶多吉少,被抓住被处死早在预料之中。
可是,当他历遍千山,行过万水,挨过沮丧绝望,距离希望只有一墙之隔时,命运再次对他关上了大门。何等残忍!
或许是伍氏不该绝后,又或者是伍子胥命中该有贵人相助,就在他泪落如雨时,一位名叫东皋公的老人,闻声赶来。
他递给伍子胥一碗水,问道:“壮汉何事悲泣若此?”
伍子胥喝下半碗水,抹了抹眼泪,哽咽道:“自小,父亲总教晚辈,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咬牙不放,终有迷雾散去的一日。可是——”言未尽,意难平,眼泪又“哗哗”流下。伍子胥泣不成声,把头埋进双手,泪流不止。
“壮汉的面相,并非奸恶之徒,哭声悲戚,想来定是受了冤屈。”东皋公不紧不慢的说道:“昨夜老朽梦到一人,与壮汉面貌相仿,说是要过关去吴,不知是邪非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