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王都的地面被冻硬了，穿着布靴走上去很滑。

王轩绷紧了身体，小心翼翼的提着食盒，就像提着黄金。望角楼和月影遥相辉映，穿过松花街，走进甜饼巷，再经过一片已经光秃了的桃树小道。远远地可以望见灯红酒绿的翠微阁。

翠微阁内人声鼎沸，食客在酒桌上吆喝划拳，娼妓在旁边故作娇羞的迎合，笑的像哭。一层大堂中间摆着方正的花台，上面扭捏着舞女，眉来眼笑。二楼倚着朱栏的看客，要么怀抱粉黛的姑娘，要么对空举杯痛饮。人们喜欢管这个叫昌盛。

王轩从不凑这个热闹，尽管这里有不少锦衣客，但他总认为自己若是融入进去，会背叛了什么。有可能是人，有可能是梦。

他从后院小门进去，说来可笑，前院有多热闹，后院就有多冷清。仿佛一墙之隔的天与地。打开门就可以听见旁侧柴房里的痛呼与尖叫。王轩习惯的等在外面，不知是习惯等待还是习惯袖手旁观。过不了多久，驼背老人就会擦着手出来，然后会有伙计进去抬出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姑娘。但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

王轩平淡的问：“又有人不听话？”

驼背老人眯着半只眼道：“永远都会有人不听话的。”声音沙哑，如同嗓子被鹰啄了。

“放我进去吧，这里是二两银子。”王轩从怀里取出一小包。

驼背老人笑道：“要说最不听话的，还是你家那姑娘，嘎嘎。”

王轩皱眉道：“什么叫我家，别乱说。”然后停顿了一下，轻声道：“你应该没有用过看家的本事折磨她吧。”

驼背老人摆手道：“并没有，她肯定比这里所有人都活的久。”说罢从王轩手中捏过小包银子，摊手迎他进了屋。

王轩慢慢跟上，不想制造出一点动静。

他们从一个旋梯上了二楼，似乎从后门进来只有这一条路。而后便是一条长廊，目力望去，廊左侧人影绰绰喊声笑声交杂。廊右侧静谧无间，均是各个不同的房间，有的大有的小。不知翠微阁采用怎样的隔音方式，竟在长廊体会到阴阳两隔之境况。

王轩来过很多次了。他知道廊右侧是供人睡觉和享受黑暗的。于是不再需要驼背老人的指引，自己找到房间，走了进去。驼背老人在楼梯口目送他的身影消失，神情奇怪，若有所思，半刻之后才会悠然下楼去，或许柴房又会送来新的不听话的蠢货。

房间内，轩窗大开，木棍支起的天空传进月光。

圆桌上摆着果盘，中心蜡烛摇曳，使王轩影子闪烁。他走到圆桌旁慢慢坐下，将食盒小心摆上。探手摸摸它，发现还未凉。便看向床。

床很大，可以让两人在上翻滚。如今一双挺直的、洁白的腿，层层叠叠的安置在松软之间。裸露至大腿才被殷红的裙子挡了。只有翠微阁的女人会这样穿。

霜儿侧躺在一层鸳鸯小毯之下，睡着了。

王轩看见那双腿时就收回了目光。几个月的时光以来，他未曾赶走歉意，于是起身将轩窗关了。李牧炀也许说的对，他之所以歉意浓烈，肯定是因为袁湘湘貌美。每当这样想时，那份卑微更盛。

霜儿醒的时候，饺子已经凉了。

她眼皮轻抬就看到了圆桌旁的王轩，饺子的味道让她的鼻子轻皱。她柔柔起身，动作婉转。已经学会怎样动作会让男人心动。王轩看着她就会想起几个月之前的大漠孤烟，那时的她是那么的僵硬。

霜儿垂着声音喃喃道：“要来床上睡会儿吗？”例行公事似的挑逗。她懂他，这是对暗存善良的报复。

王轩明白，他坏的不彻底，好的更不彻底，有善良还会自私。所以他当初没放袁湘湘。所以他只好受着。缓缓道：“冬至了，给你送点饺子，可惜，现在都凉了。”

霜儿笑道：“那便扔了吧，凉了吃着伤胃。”

“好。”

“你那李队长昨天玩的可尽兴？”

“我并不知道他来过。”

“哦，他是常客，昨天拉着八个姑娘喝酒，真有钱啊，若不是李妈非得让我作陪，他大概会一直笑着。”

“我问过了，赎你得五千两。”

“不算多呀，曾经我零花钱就够呢，不过赎我做什么，让我给你当老婆？”这话是一根刺，会扎进心里。

王轩苦笑道：“你很坚强，听说你比谁做的都好。”

“呵呵，我就是这样的女子，被人家灭了门，总不能一死了之。”

“驼背的王老头说你最不听话，想必他能看透人心。”

“他一定死在我前面包括你。”

王轩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锦衣客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江湖上已经形成了联盟，我们这些人恐怕是说死就死了，你不必如此。”

霜儿嘲讽的哈哈大笑道：“哈哈，我还是会在你的墓碑上刻上袁湘湘的名字，在仇人一栏！”

王轩也笑了，平静道：“你可真执着。”

霜儿不说话了，起身温柔的坐在王轩腿上，将一枚蜜饯往他嘴里送。王轩曾经制止过，迎来的恶语讽刺令他身心俱疲。如此便由着她去。

“霜儿好不好啊？对待仇人都会温柔。”

“你很坚强，袁湘湘。”

王轩的反击也很过分。他大抵是受不了如此温柔了，故意挨这一巴掌落荒而逃。转身关上门的时候可以听见里面各物砸地的声音。

当驼背老人给王轩打开后门的时候，看见他一侧通红的脸。王老头笑道：“轩哥儿，这是第十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