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郭俊的话音落下, 屋内一片寂静。
袁充忍不住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孙女的时候,他似乎很欣慰孙女的良善。
那个时候他对孙女的评价是什么来着?
性执拗但通机变,识时务但守良知。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 袁充不是没有发现孙女太过仁善, 只是沈舒一次次的机敏反应总能淡化她的这个缺点。
如今看来, 良善太过是孙女最致命的问题。
袁充沉吟道:“这也是我请你前来教授之因。”若是一般人,他也用不到请郭俊出山。
“她虽然性弱,但却是可塑之才。”袁充缓缓道, 他对自己孙女还是有信心的。
听到这话郭俊大笑:“袁公为何觉得我定然会收下县君?”
“你若无此意, 何必来建康?”袁充不客气地道,
郭俊摩擦着手中的玉笛笑道:“如今北伐之战如火如荼, 南雍捷报频发,难道我就不是来这建康城中静待时机, 以求出仕的吗?”
“你若是想要出仕, 我当初引荐你为中书通事舍人之时,你便不会拒绝。”袁充道。
其实郭俊并非没有出仕过,事实上郭俊做过不少官职, 他曾历任州府和军府, 后来能入台省之时,袁充有意举荐他入中书, 成为中书通事舍人。
一来袁充有自己的私心,而来也确实是为郭俊考虑。郭俊是寒门子, 中书通事舍人绝对是寒人的通天之路。
只可惜郭俊拒绝了。
如今掌机要的陈异, 人人都说其机敏决断, 寒门一时之秀,但袁充却觉得此人远远不及郭俊。
“陛下,人主也, 却与仆之道不同。”郭俊毫不客气地表明自己与雍帝的理念不同。
之后他又道:“听闻陛下膝下有八位皇子,或许仆能从中寻一伯乐也不一定?”
说这话的时候他眉目弯弯,将皇子当成可以随意挑选的货物。
这份洒脱和自信,非是寻常人能有。
袁充却知道郭俊这话是在玩笑,他直指核心:“陛下之才远胜诸王多矣,你连陛下都看不上,何况诸王?”
和皇子这些养在富贵窝里的娇花相比,雍帝作为开国之君,才是真正的一时之选。即便是太子,比起雍帝也还是逊色不少。不是太子的心智手腕不够,而是太子还太年轻缺少历练。
更何况太子是东宫官和雍帝一手教导出的,所秉承的理念和雍帝并无太大区别。雍帝佞佛,太子也喜佛法,两人在大的国策上可以说是真正的父子相承。
至于其他诸王,尚不如太子,郭俊就更不可能看上了。
“袁公真乃我知己!”郭俊哈哈大笑,他在袁充面前少了些温润多了些洒脱,倒是更有名士风流之态了。
“你本就是为阿贞而来。”袁充又道。
这次郭俊不在否认,直接道:“我连束脩都收了呢。”
“束脩?”袁充一愣,他确实备好了给郭俊的拜师礼,但郭俊连袁家都未进,什么时候收的拜师礼?
郭俊指了指面前的青瓷杯,莞尔一笑:“清茶两包,在犊车上我自己向县君讨来的。”
“你啊!”袁充隔空点了点郭俊,无奈一笑,这人还是这么随性而为。
“乘兴而讨,乘兴而收,有何不可?”郭俊随意倚靠在凭几上笑道。
自然无不可,袁充挑眉,他在意的又不是这两包清茶,而是这背后的含义。
“你不是说阿贞良善太过,是主上大忌吗?为何还要收下阿贞为徒?”袁充问道。
郭俊轻笑一声道:“幼子如白纸,我可在纸上随意泼墨作画。”
“阿贞虽是幼童但她可不是白纸。”袁充不赞同郭俊的想法,他觉得对方小看了沈舒,回头会和孙女起摩擦。
郭俊摆摆手:“良善、信律令、守良知、谦逊而不知,这样的人还不是白纸,袁公您莫非在同我玩笑不成?”
袁充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他也知道孙女最大的毛病就是天真。这毛病说的好听是天真,说得不好听就是蠢了。
不是脑子上的蠢,是性子上的蠢。
如果沈舒在这里听到郭俊的评价,一定会觉得郭俊在骂她!
其实郭俊还真不是在骂人,他很感慨地道:“幼童如县君一般良善者都不多见了。”
“县君有大仁之心。”郭俊道,“我是臣,为臣者皆希望主上是仁人之君。”虽然他心里鄙夷君王不该良善,但所有的臣子却都喜欢良善的君王。
这看似很矛盾,但又不矛盾。
不希望君王良善乃是为征战为帝业,希望君王仁善是为自己谋后路。
说到底,他想要立下不世之功,却又想学留侯一般全身而退,所以他希望自己的主上是仁君。
“但仁不等于善。”郭俊还是强调道,“二者相去甚远,这点我会慢慢教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