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皇后也并未因雍帝袒护太子露出任何不忿,神态依旧平和。
“还未请教阿娘,五郎到底是做了什么混账事?如何伤了阿贞?还请阿娘告知,我定然让五郎给阿贞赔罪认错。”太子说道。
袁皇后却道:“赔罪认错倒也不必,阿贞是臣女受不得。倒是事情曲折还是说清楚得好。”
说完就把当时的宫人叫了上来。
“近日庐陵王心中苦闷,因六皇女和孙家之事对彭城县君多有怨气,又恰逢贵嫔要出宫修行,所以今日便在昌华苑饮酒泄愤,因饮得多了些,便有些醉意,恰巧彭城县君从昌华苑路过游玩,庐陵王便拦住了彭城县君。”
太子皱眉:“拦住作何?”
“庐陵王本是在听清商调看胡旋舞,见到彭城县君来了,便邀县君一起听曲赏舞。”听曲赏舞本是雅事,但前提是要是男子。
沈舒是女子,且是幼女。
太子不觉得庐陵王听的清商调和胡旋舞会是清雅的歌舞,显然是艳曲艳舞,只是宫人未敢明说而已。
可也不至于爆发如此大的矛盾才是。
“彭城县君本不愿观赏歌舞,但庐陵王非要拉扯县君观舞,县君无法,只能安坐。可之后庐陵王便指着一舞伎说与彭城县君眉目相似,县君不堪受辱,愤然离席。”
太子听到这里,已然大怒,他知道庐陵王只是想要借机羞辱沈舒!
什么相似的舞伎,没有也要如此说,这就是在故意羞辱!
宫人又道:“庐陵王又道彭城县君寒门鄙女!”
太子:他现在都想出去给这个弟弟两巴掌了!
“彭城县君道:‘儿虽寒门女但吾父为国为君尽忠,寒门将亦是大雍股肱之臣’”宫人道。
“庐陵王却道:‘区区兵家子,不过我阿耶帐下一匹夫!’”
说完这话,宫人直接跪了下来!
兵家子是时下对寒门子弟的蔑称,因寒门不能以品评晋升,所以只能以军功起家,寒门子尝尝都是兵家子。
时下为兵,是士族所不屑的。
所以这话其实就是庐陵王在辱骂沈靖了。
太子听到这话脸色沉了下来,双拳握紧。
沈靖什么出身大家都知,寒门将兵家子,大家私下议论再正常不过,甚至有些不屑沈靖的士族可以指着沈靖的鼻子骂!
但庐陵王不行!
他是皇子,是太子胞弟!
他这话便是要让雍帝和寒门离心,让太子和执权柄的武将离心!
如若庐陵王在太子跟前,太子只怕一脚已经踢向了庐陵王!
便是雍帝此时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手中新穿好的佛珠只差一点就再次崩裂,好在他及时收回了力道,看向宫人沉声道:“继续。”
“彭城县君怒极,言父辱子死。庐陵王则道彭城县君绝不敢赴死,六皇女之事他早已领教,认为县君色厉内荏,并扬言要送县君一程,便直接摔了桌上的酒杯,拿着瓷片直接要上前,彭城县君也宁死不受辱,由着庐陵王上前。”
“宫人纷纷上前拦着庐陵王,但争执间,庐陵王手中的瓷片还是划伤了县君的右臂。”宫人越说到后面,脸色越难看。
其实他们也都说不清楚庐陵王是究竟怎么划伤的彭城县君。
但当时的情况是,一个觉得对方不敢真死,一个真的要慷慨赴死,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这两位贵人是不会有什么大事,但他们这些宫人却是倒了霉了。
宫人说完后,一时间显阳宫的正殿内鸦雀无声,就连太子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才能缓解心头的怒气。
倒是袁皇后道:“此事阿贞并非无错,她不该惹怒庐陵王,更不该刚直执拗。”
太子却道:“阿娘怎能还责怪阿贞呢?父辱子死,若我是阿贞,怕是会比阿贞更愤慨才是!”
一旁的雍帝也点头:“不说沈靖是阿贞亲父,沈靖本就是我大雍功臣,五郎不过一竖子便敢诋毁我大雍将领,实在可恶!”
“皇后,五郎朕先带去净居殿。”雍帝对着袁皇后道,“你放心,此事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说完就带着太子和庐陵王匆匆离开。
袁皇后低头应是。
等到了净居殿,雍帝直接将让宫人将一盆水泼在了庐陵王的身上,冷声道:“酒醒了吗?”
“阿耶!我、我没醉!”庐陵王小声辩解道。
“呵呵!”雍帝冷笑,“那便不是酒后胡言,而是你心中所想!”
说着雍帝直接蹲了下来看着刚被冷水泼后浑身湿漉的儿子,目光冷冽:“沈靖是寒门兵家子,那你说朕是什么人?”
“阿、阿耶!”庐陵王愣了。
“朕也是寒门子!也是兵家子!”雍帝目光如冰,“你若是想当王谢子,朕可以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要你入族谱!不过朕想,王谢大约不会要你!”
“阿、阿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庐陵王这次是真的害怕了,说话都打颤。
太子在一旁默不作声,并未给这个弟弟求情。
雍帝说完后并未理会庐陵王,直接道:“拖出去!”
等到庐陵王被拖出去后,太子才上前扶住雍帝,他能看出雍帝被气得已经有些头昏地站不住了。
“阿耶,莫要为了五郎气坏了身子。”太子一边给雍帝顺气一边道。
雍帝长叹一口气:“大郎,连五郎都如此想,何况他人乎?”
“人人崇王谢高门,以嫁入士族,迎娶士族女为荣,皇子尚觉皇族门第不如王谢,他人怕是亦如此想。”雍帝道,这才是他最生气的地方。
其实雍帝对庐陵王伤了沈舒并无太大的触动,不过是幼子幼女的打闹,他出面该责罚责罚该补偿补偿就是了,真正令他生气的是五皇子鄙夷寒门的态度。
“阿耶,实情如此。”太子在这点上没法宽慰雍帝,只能道。
之后太子又道:“阿耶登基后,士族的权柄已经大大缩减,如今阿耶用寒人掌机要,用兵家子武将执权柄,以宗室镇守藩要,大雍江山之稳固远胜前齐。”
士族其实自东晋之后权力一直在缩减。
“士族繁盛数百年,依靠的不过是选官之法。”雍帝轻叹一口气,“九品官人法在大雍也一直存在,但选官之法却不能再以九品官人法为主了。”
太子点点头:“察举、征辟自汉起一直沿用至今,阿耶又开经学生策试入仕,如今大雍选官之法也不止九品官人法一种。”
“经学生策试入仕的力度还要加大。”雍帝对太子道。
“我明白。”太子点头,他知道这是打破士族对官员垄断的办法之一。
雍帝又道:“皇子傅和国子学的官员也都换换,不要都是士族子弟。”他觉得就是这些人带坏了自己的皇子。
可太子却苦笑:“阿耶,皇子傅和国子学的官职皆是清官,时下官职清浊分流,寒门子弟怕是也任不了此职。”即便他们是帝王和储君,也不可能直接打破士族的垄断,因为这是皇族与士族的默认的共识,谁先打破就代表打破这个平衡,皇族和士族的矛盾就会逐渐爆发。
时下北伐正如火如荼,后方不能再和士族起冲突,后院着火了。
“那就再等等吧。”雍帝也有些不甘心,可也没有法子。
对付士族的办法,一是兵二是权,他现在能开经学生策试选官就是因为他手里有兵,不然连这个都办不了。
一切还都要慢慢来。
雍帝闭了闭眼,不急,他身体康健,还有时间和这些士族慢慢耗下去。
“阿耶,彭城县君那边让她如王爵一般封国吧。”太子又说起了沈舒的事情。
雍帝看了看太子,没有说话。
太子又道:“阿耶,于沈使君而言,青徐二州皆是他的封国,他还差一个彭县吗?”时下州刺史的权力极大,沈靖在青徐二州不仅能自己下令招兵养十几万的部曲,甚至还能加税,和土皇帝没什么区别。
“这与我们并无损失,还能让沈靖更尽心攻打彭县。”太子又道,“阿耶,之前彭县几次都久攻不下,封国定然能让沈使君更用心。再者也能让前方将士清楚,阿耶从不是刻薄寡恩之人。”
“沈舒只是女郎,若是日后沈使君换防去了其他州,阿耶也可随时给她改换封邑。”太子道,“她是寒门女,阿耶让她贵于士族女不好吗?让寒门子都明白,寒门女可高于士族女,寒门子亦可高于士族子!”
“这一切都源于皇恩!”
雍帝看了太子许久,露出了笑容:“就按你说的办吧。”太子在为君之道上从未让他失望,只是……
雍帝闭了眼,手中的佛珠轻捻,不愿再想。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