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道:“今岁年初,守仁至此一悟,方知理学心学之意。说通则同,若说不通则就不同。”
赵大有已经是彻底听得糊涂了。他连忙插嘴道:“提学,您看今日也不早了,太阳若是落了山,路上恐怕危险。不如您先回?”
席书虽然有不解,但是确实天色将晚,也只好说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王守仁笑了笑,拱手道:“提学走好,守仁不送了。”
席书带着满脸的不解,在赵大有的引领下,走出书院。
看席书走得远了,黄嘉爱问道:“先生为何不直接回答了提学的问题?”
王守仁摇摇头道:“圣人之学非言语可传,吾用三十载方得其中玄妙,皆一‘悟’字也。不知席提学肯思考否?”
“既是如此,那先生讲学授业岂不是无用?”陈文学问道。
“并非全无用。”王守仁道,“读书若有用,讲学便有用。”
“可是,”黄嘉爱担心地问道,“这席提学提问却未得解,若怀恨在心,回去上报不许书院继续上课可如何是好?”
王守仁摇摇头道:“他明日定会再来书院找我。”
三
一场初夏的大雨毫无征兆地从天空落下。虽然贵州空气潮湿,细雨不断,这却是正德四年下的第一场大雨,还伴着闪电。龙冈书院的构造不知比那驿站强了多少倍,屋顶丝毫没有漏雨,地面上也是干净潮湿的。
黄嘉爱坐在门口,看着外面瓢泼一般的大雨,对屋里读书的王守仁和陈文学说道:“今日学弟们都没来,提学许是不会来了。”
王守仁低着头看书,没有说话。
陈文学道:“先生,这大雨滂沱,提学许是真不会来了。”
话音未落,院里响起了敲门声。黄嘉爱震惊地和陈文学对视了一眼——真的来了!
“茂仁,去开门吧!”王守仁道。
黄嘉爱冲到院子,打开大门,面前站的正是举着雨伞的席书!他连忙将席书迎进了书院屋里,叫道:“先生,席提学来了!”
王守仁这才带陈文学从房间里走出来,行礼笑道:“哎呀,不知提学冒雨来访,有失远迎!您昨日不是回省里了吗?”
席书摇摇头道:“昨日我本是要走,可想起话未说完,总是放不下,非要问个明白再走。”
王守仁拍拍脑袋,问道:“昨日提学所问何事?守仁有些记不清了。”
席书道:“昨日我问,那陆学和朱学之异同。”
王守仁恍然大悟道:“哦!守仁记起来了!”
席书忙追问道:“那公子可否指教?”
王守仁对黄嘉爱说道:“还愣着做甚?还不给提学看座?”
黄嘉爱连忙搬来一把椅子,请席书坐下。
王守仁见席书坐下,自己也搬了把椅子坐下,说道:“这圣人之学,自古以来最是晦涩难懂。守仁只说一点,若是格物能得天理,格心亦可得天理。”
“哦?”席书认真地皱起眉头问道,“何解?”
王守仁道:“若天地万物皆具真理,则宇宙即具真理,而宇宙已是我心。”
“所以真理即是我心?”席书道,“这不就是陆九渊所说吗?”
“正是,”王守仁继续解释道,“若万物皆在我心,那便无需格万物,只需格我心。”
听到这里,席书才开始意识到王守仁的学问已经到了他无法想象的深度,甚至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最崇拜的“龙山公”王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守仁那双明亮的双眸,被深深地震撼着。
“老子所以清静无为,庄子所以逍遥于世,孔子所以居乱世而游列国,”王守仁的声音充满智慧的力量,仿佛能穿透席书的心,黄嘉爱和陈文学也聚精会神地听着,“朱子所以格物致知,陆子所以宇宙我心,其实皆是同体,皆因悟性自足。”王守仁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束阳光射进屋子——雨停了,天空已开始放晴。
“先生,太阳!”陈文学说道。
王守仁张开眼睛,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出门去。
席书也站起来,跟着王守仁出了门。他低头看见了院子门前的一朵小花,那花刚刚被雨水清洗,正开得热情鲜艳。“王公子!”他却突然地改了口,“先生!这花自顾自地开着,如此艳丽,若吾性自足,我心即宇宙,这花开花谢又怎能在我心中?”
王守仁转过身去,看着那朵美丽的小花,答道:“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你心同归于寂;你开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而在你心中。”
听了这话,席书愣了一下,随即大叫道:“圣人之学复睹于今日,朱陆异同,各有得失,无事辨诘,求之吾性本自明也。”
王守仁笑了笑,说道:“正是。”
席书不禁长舒一口气,脸都激动得通红。他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向王守仁行礼道:“先生,席书本以为自己年岁稍长,应不逊先生。不想先生所学非常人所能及,席书拜服!”
王守仁连忙过去将席书扶起,说道:“提学千万勿要如此!”
席书问道:“先生可有雅号?”
“守仁字伯安,号‘阳明子’。”王守仁答道。
“阳明先生!”席书道,“书欲请先生来主讲贵阳书院,不知先生肯否?”
王守仁道:“既是提学相邀,守仁自当应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