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着找着,王守仁慢慢地合上了眼,竟然一边思考着一边昏昏睡去。
梦境恍惚之中,他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那里的条件非常恶劣,比龙场还要恶劣许多,人们衣不蔽体,困顿怨毒。他看着这怪诞的地方,想要抽身离去,可却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向前走去,忽然看见一座桥,桥头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那里,向他招手。
王守仁连忙走过去,问道:“老人家,您叫我?”
那老人笑道:“正是,正是。”
王守仁仔细地端详着老人,见老人与旁人不同,虽然也穿着破烂衣衫,却笑容满面,容光焕发,于是问道:“老人家目光如炬,定是不俗之人,敢问老人家尊姓大名?”
那老人笑道:“老夫姓孔名丘。”
王守仁大惊失色,没想到面前的人竟然是孔子,连忙拜倒在地,叩头道:“弟子王守仁拜见大成至圣先师!”
孔丘道:“后生请起。老夫久闻你日夜参道而不可得,不知你所困者何也?”
王守仁起身答道:“弟子格物而不可得理,不知可有谬误?”
孔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老夫生于大争之世,连年征战,死伤遍野。”
王守仁问道:“那先师处于那乱世之中,怎能安心度过?”
老人道:“乱世之中,万物皆殆,唯有修心,方可长足。”
王守仁刚想再问什么,就看那老人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
王守仁留在原地,看着满目疮痍的世界,竟然像世外桃源一般美好起来!他的心静了下来,就像站在山上往下望去,看到的不是模糊的雾气,而是明亮的村庄。他好像忽然之间明白了:心,心不就是道之源吗?不就是万物之源吗?格物能参天理?或是天理自在人心?
王守仁猛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看着身边的那口石棺,忽然懂得了为什么父亲王华穷尽一生都在追随着南宋大家陆九渊的心学。原来和朱子说的不同,参天理不需要格物,只需要随心,方能在这千难万险之中,心性不变,因为“吾性自足”!于是,心乃理也,理乃心也!
王守仁从榻上激动地蹦了起来,哈哈大笑!
黄嘉爱被笑声惊醒,问道:“先生何故发笑?”
王守仁大声说道:“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求理即求心也!”
看着激动不已的王守仁,黄嘉爱明白先生这是顿悟了,但是他却听不懂王守仁所说的道理,便问道:“那朱子的‘格物致知’呢?”
王守仁显得容光焕发,道:“朱子之学参悟之法乃谬误也!但真圣贤者,终果相同。心学与‘格物致知’之学,道虽不同,然果相同。”
黄嘉爱又问道:“若心即是理,理即是心,那理可随心而变?”
王守仁道:“心者,不变也。理即不变。此心若变,则实未悟也。”
黄嘉爱不再提问了,他的学问离理解这段话还差得很远,但是他知道,王守仁经过长年累月的思考,终于挖掘出了千百年屈指可数的思想宝藏。
于是黄嘉爱说道:“天快亮了,先生还是歇息一阵子吧。”
王守仁抬头看去,天确实是快亮了,东方已经微微发亮,但他不想毫无睡意,反而起身穿上衣服。
黄嘉爱问道:“先生这是要?”
“我去看看这世界!”王守仁穿好了衣服,迈步便往门外去了。
来到了院子里,王守仁站在黎明的微光里重新审视着身边的一切。他好像重获了新生一般,目光所到之处,那些地上的泥土和乱草、远方的树林,无一不是哲理。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乐,而那并不是迷幻的,而是极度清醒和理智的。他想到了一句话,这句话来自他梦中的孔子:“朝闻道,夕死可矣。”
王守仁抬起头,望着那初生的太阳,张开了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
正德三年,王守仁在偏僻的贵州龙场驿站里体验尽了人生的艰难困苦,终于参悟了他终日追求的圣贤真理。他摒弃了原来一直笃信的程朱理学的“格物致知”,发现了原来心是一切的源头,顿悟了陆九渊曾经提出的“宇宙即我心”的思想,步入了心学的大门。这次悟道也是王守仁日后的心学理论体系的基础,为中国历史的思想长卷上画上了浓重的一笔,这就是在中国乃至世界哲学和思想史上著名的“龙场悟道”。从此,王守仁实现了他的理想,开始成为了一位真正的圣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