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德三年，隆冬。

贵州的冬天不像京城那么寒冷，却是阴雨连绵的。天空几乎都是灰暗的，没有放晴的时候。王守仁的病已经基本痊愈了，但是陈晋还是一再地叮嘱他要注意保暖，不能着凉。

到了这个时候，黄嘉爱不知从哪儿搞到了棉花，给王守仁和自己各缝了一床被子，又把房里的火炉生得旺旺的。王守仁看着黄嘉爱忙里忙外，很想帮忙，但是从小成长在官宦家庭，他又怎么会做这些事呢？

于是王守仁便继续钻研自己那学问，与以前不同的是，他还经常骑着马到山里闲逛。黄嘉爱担心先生的安全，便劝道：“先生常自己骑马进山，嘉爱却时时担忧，一来先生久病未愈，恐再染了风寒；二来这山中虎豹豺狼甚多，先生独身一人又怎能应付？”

王守仁笑道：“茂仁多虑了。我每日与棺材同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我命中有死劫，逃之不得，而若无此劫，亦无须担心。”

黄嘉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王守仁摆手制止了：“茂仁，此乃我修心之法，无惧生死，才能超然物外。”

黄嘉爱也听不懂王守仁的话，于是也就低下头去，不作声了。

王守仁笑笑，又走出门去，翻身上马，往山里走去。

因冬雨不绝，山路湿滑泥泞，王守仁骑的马好几次都站立不稳，差点把王守仁摔下去。王守仁淡然笑笑，摸摸马脖子，继续前行。一直到了山顶，他才下了马，放眼远眺，见上下房屋错落，道路交织，却蒙在一片淡淡的薄雾之中。他坐下来，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圣人处此，更有何道？”

他回想自己的求道之路，也算得上艰辛坎坷。最初的圣学启蒙乃是来自于娄谅和祖父王伦，之后便钻研程朱理学，笃信“格物致知”，后来便亲身格竹尝试，不幸失败，在父亲的启导下，开始对朱熹的学说产生了疑问。做了官后，又前往佛道圣地九华山，见识了一些高僧道长，如今自己身处困境，而对道的追求又将往何处去呢？

他坐在那里，微微地闭上眼睛，开始沉思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有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细细听来，好像是黄嘉爱的声音。这声音由远及近，黄嘉爱牵着马出现在他的面前：“先生，嘉爱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先生，恳请先生和我回去吧！”

王守仁知道，当初自己格竹失败的原因就是因为过于认死理，如今也不固执了，便站起身来，说道：“走吧，回去。”

黄嘉爱笑道：“好，先生小心路滑。”

王守仁刚往前走了两步，便突然想到了道的方向，于是停住脚步叫道：“等等！”黄嘉爱赶紧停下。

一阵麻雀飞过，王守仁的思路戛然而止！

“先生，怎么了？”黄嘉爱一脸困惑地问。

“没事。”王守仁的思路被打断，无法继续思考，便抬步向前走去。

回了驿站，王守仁话也不说便坐在了榻上发呆。黄嘉爱见他有些奇怪，但又不敢打扰，只好到外边干活去了。

王守仁坐在那里，用力地回忆，用力地思考，却怎么也接续不来在山上的思路了。一阵飞鸟竟毁了他的圣人之路！

二

渐渐地，天色黑了。黄嘉爱做好了饭，轻轻问王守仁道：“先生，用晚膳吧。”

王守仁摆摆手道：“我不饿，你先用吧。”

黄嘉爱以为这是王守仁在因为山上之事而怨恨他，便低声认错道：“先生，莫生气了！都是嘉爱的错，扰了先生的清静。”

王守仁看了眼黄嘉爱，笑了笑道：“茂仁无须自责，我并未有怨气，也未生气，只是心已到理学之门，无法打开，故而恍惚。”

黄嘉爱这时才意识到王守仁好像确实在思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而对于这件事，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更帮不上什么忙，便悄悄地走开了。

到了晚上，王守仁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听得旁边那张榻上的黄嘉爱已是鼾声如雷，便更无睡意，于是睁眼看着窗外。

这晚窗外没有月光，阴沉地乌云覆盖着大地，使得本就黑暗的夜晚变得更加漆黑一片。

王守仁决定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要重新回想起自己的那个最初的疑问，也许就能顺下去找到先前的灵感。而那个疑问是：“圣人处此，更有何道？”

就在这困苦荒夷之地，圣人来到这里，会想些什么呢？

圣人之所以是圣人，正因为他们有高于凡人之处，若是凡人在此情形下都失落绝望，那圣人必然是依旧泰然若之。但圣人为什么能做到这点呢？王守仁开始尽力地在脑海里搜索曾经读过的圣贤书，从哪里能找到真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