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猛不解道:“德辉,这可是你花了五十两银子和一个月时间的藏书阁啊!里面可是有王家祖辈的藏书!”张时敏也急道:“火势渐大,若是迟了,可真就前功尽弃了!”
王华闭了眼睛,道:“罢了!只要不伤读书人,这藏书阁我宁愿不要了!书不在书阁里,皆在人心里。人心在,则书尚存。”
张时敏和李猛没想到王华对于心学的修炼竟然已经到了这种深度,一时有些愣住了。
王华转身对那些惊魂未定的学子们说道:“今日一把大火虽烧了书阁,却永烧不毁读书人那求学之心。各位无需惊惧,用心读书者,日后必定金榜题名!”
三
王守仁看着陈文学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在自己的教导之下,书读得越发的好了,心里倍感欣慰。他知道,这个少年的才智远超黄嘉爱,这跟一个人的成长环境也是分不开的。虽然黄嘉爱十分用功努力,可是他毕竟原先是会稽山上的乡下和尚,和陈文学这种书生世家还是相差甚远。
但王守仁的这种心思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在授课的时候多给陈文学讲一些。
随着,心情变好,王守仁的病情也逐渐好转了。黄嘉爱对他的照顾周细,再加上陈晋隔三差五地来看他,给他带些药材,短短的一个半月时间,他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而这本身对他来讲,便是不小的鼓舞。
于是一日,王守仁下地干活去了。
他活动活动了筋骨,便拾起了镰刀,想将那成熟的麦子先收一拨。他来到地里,见黄嘉爱正干得满头大汗,便喊道:“茂仁!我来帮你!”
黄嘉爱见到王守仁,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先生,你身体可行吗?”
“没问题。”王守仁弯下身子,便割起麦子来。
割着割着,他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有些踉跄,连忙站起身来,深呼了两口气。
黄嘉爱见了,忙问道:“先生,没事吧?”
王守仁刚答了句“没事”便一头栽倒在田里!他的耳畔隐约响起了黄嘉爱叫他的声音,自己的身体却动弹不得!
等他醒来,便是在驿站的榻上了。他的身边坐着黄嘉爱、陈文学和陈晋。
陈晋见他醒了,便长吁了一口气道:“万幸啊!万幸啊!”
王守仁问道:“陈老先生,我这是?”
陈晋道:“伯安啊,你病尚未痊愈,怎能乱走乱动啊?还到地里干活?幸亏茂仁及时来找我,不然啊,你这性命难保啊!”
王守仁看了眼黄嘉爱,说道:“茂仁虽是我学生,却每每遇险救我,我已不知如何报答。”
黄嘉爱连忙说道:“先生千万勿要这样说。师从先生乃是嘉爱毕生之幸,怎敢求报?”
王守仁点点头,问陈晋道:“陈老先生,守仁此生还能康复如初吗?”
陈晋道:“伯安何出此言啊?”
王守仁摇头道:“守仁自幼体质孱弱,今身处此蛮荒之地,下地干点活便要晕倒,足见恶疾缠身,死亡相伴啊。”
陈晋劝道:“伯安,这疾虽是恶疾,但并非不治啊!老朽自认医术尚可,定能帮你将恶疾治愈。”
王守仁勉强笑了笑,说道:“陈老先生之言,我自是深信不疑。”
陈文学在一旁说道:“先生昨日教我《孟子》,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如今先生有此疾,或许正是上天在考验先生啊。”
“嗯。”王守仁抬起头,对自己人生的价值再次困惑了。
第二天一早,王守仁便把黄嘉爱叫到了身边,吩咐道:“茂仁,我有一请求,望你应允。”
黄嘉爱连忙说道:“先生尽管吩咐。”
王守仁说道:“今日下山,去县里,找人帮我订口石棺材。”
四
听了王守仁的话,黄嘉爱大惊失色道:“先生,这万万不可!您定能长命百岁,怎可如此?”
王守仁笑道:“我并无他想,只愿以石棺自醒,方可得活。若非如此,必命不久也。”
黄嘉爱急得眼泪都下来了,道:“嘉爱并不懂先生所言何意,只是嘉爱事先生如事父母,怎敢行此不孝之事啊?”
“救我性命,何谓不孝?”王守仁坚持道,“读书修身数十载,我自计得失荣辱皆能超脱,惟生死一念,尚觉未化。今若有石棺,我方能度了此劫!”
黄嘉爱这才擦了泪,缓缓点头道:“好吧,既然先生此意已决,嘉爱听先生的就是。”
傍晚时分,黄嘉爱从县里回了来,对王守仁说道:“先生,嘉爱已订了口石棺材,五日之后,我便下山去取。”
“嗯。”王守仁点点头。
五天之后,黄嘉爱一早便赶着驴车下了山。回来时,驴车上装了一口石棺材。他叫陈文学帮忙,将这石棺材抬进了屋里。
“先生,放哪儿?”
王守仁指指自己榻边道:“就放此处。”
“这,这晚上如何睡得着?”黄嘉爱问道。
王守仁笑道:“若睡得着,我便睡着;若睡不着,我便睡不着。”
黄嘉爱和陈文学也听不懂王守仁说话的意思,便只好将棺材放到了王守仁的榻边。
王守仁从榻上坐起来,手指指着天说道:“吾惟俟命而已!”
黄嘉爱和陈文学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王守仁究竟想要干什么。
自从这石棺材放在王守仁的榻边,他便时时刻刻极力排除生死之念,日夜端坐沉默,只求心静。有时却能自己笑了起来,把黄嘉爱吓得够呛。
其实,就连王守仁自己也不知道,他离顿悟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