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慈爱地看着正在读书的孙儿,问道:“你可知你平生之志?”
王守仁不假思索道:“非至圣不可。”
王伦笑道:“甚好!”
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人,祖孙俩看去,乃是娄谅。王守仁觉得娄谅比上次见面时看起来反而更年轻了,竟像是一个中年人。
娄谅边走过来边说道:“竹轩公、守仁,别来无恙啊!”
王伦和王守仁还礼。
娄谅笑着走到王守仁身边道:“可按朱子之言尝试格物?”
王守仁道:“守仁自然谨记先生教诲,日日习朱子之书,格物致知。”
娄谅道:“如此便好,可曾有收获?”
王守仁道:“守仁尝试格竹,三日三夜,可未见成效。”
娄谅笑着摇头道:“你可知此举乃是有误?”
王守仁一听,心下大喜,连忙追问道:“先生能否指明?”
王伦在一旁笑道:“守仁啊守仁,你竟想不出?”
王守仁疑惑地摇摇头道:“守仁日夜思索,确是不得解。”
王伦和娄谅相视一笑,娄谅问道:“守仁,你可是诚心相求?”
王守仁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守仁自是诚心!”
娄谅点点头,快步走到院子中间的水井旁,摇动把手,打了满满的一桶凉水。王守仁看着他的举动,困惑不已。
娄谅举着水桶走到了王守仁面前,看了眼王伦。王伦微微地点了点头,娄谅便一桶凉水从头到脚浇到了王守仁身上。王守仁惊叫了一声,感觉那井水如冰般寒冷,如今浇了个全身湿透,打了个喷嚏,刚抬头看时,却发现院子里早已没有了娄谅和王伦的影子。
四
三个时辰过去了,偶尔有清扫的宫人和进宫的官员从王守仁的身边经过,却也都不敢靠近他。王守仁身上和地上一片血迹,直挺挺地躺着。
突然,天下起雪来。开始是淅淅沥沥的小雪,然后越下越大,如鹅毛般漫天纷飞。雪花落在宫墙上的琉璃瓦和灰色的砖地,也落在王守仁的身上。起初,落在他衣服上的雪花都融化了,它们先是化成了水,浸透了王守仁的薄薄的囚服,也洗刷了他的伤口,清洗了地上的血迹。但是,随着落雪的增多,它们便不再融化,反而开始在他身上堆积,越落越厚,越积越高。
王守仁的伤口字寒冷的雪水的刺激下,发出一阵阵的钻心的疼痛。他深吸了一口气,却将嘴边的雪吸了进去,立刻不住地咳了起来。他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在他眼前的是堆积的白雪。
他脑子里只有那娄谅和王伦的影子,还没回到现实来,只想努力坐起身来。这一动,他才发现,这鹅毛般的大雪竟已将自己埋了半截。他喘着的粗气在严冬里化成了白烟似的哈气,融化了头边的积雪。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还活着。
他口渴极了,便用手划拉着周围的雪,往自己的嘴里送。冰冷的雪入了口,冻得舌头都没了知觉;进了肚子,更是增添了一丝寒意。可他怎能管得那么许多,等喝饱了雪,便在地上爬了起来。
这时,远处有几个太监正往这边走过来。王守仁看见了人影,却不知道是不是刘瑾的人,便不敢乱动,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
那几个太监走到近前来,为首的说道:“王守仁,不用装了,咱家知道你还活着。”
王守仁听了,心里一怔,暗叫不好。
那为首的太监笑笑说道:“你既未死,也是你命不该绝。放心吧,我并非刘瑾的人。”
听了这话,王守仁这才抬头,看清了那人,原来是太监张永。王守仁之前听说过,张永和刘瑾素有积怨,他八成不是来害自己的,便低声说道:“张公公,那刘瑾想杀我!”
张永道:“我早已知道,可奈何你劫数未到,他刘瑾杀不了你。”
王守仁虚弱道:“在下多谢公公不杀之恩。”
张永一看王守仁身上伤痕累累,虚弱不堪,便吩咐手下道:“快,把这位王主事扶起来,离开这儿!”
手下人问道:“那,安置何处?”
张永自己掌管着内官、尚膳等內侍十监,他一想,那尚衣监离这里最近,便说道:“先将其安置尚衣监,好生侍候,切勿引人耳目。以后,找个机会,将他送回家去。”
王守仁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下官多谢张公公!”
“这算什么?”张永蹲下来,小声道,“刘瑾无道,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兄弟你就好生养伤,过几日我就安排你出宫。”
三十四岁的王守仁在这次来自刘瑾的打击中遭受了巨大的痛苦,险些丧命。但他的苦难并没有结束,反而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变得更加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