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谅微笑着点了点头:“问得好!格者,推究也。格物乃为致知也。而致者,探求也。<大学>曰:‘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应于物者,是致知也,是知之至也。知至故意诚,意诚故心正,心正故身修,身修而家齐,家齐而国理,国理而天下平。此所以能参天地者也。”
“格一物而能参天地。妙哉!”王守仁的心胸豁然开朗,笑容不自觉地浮在了脸上。
“但是,”娄谅道,“格物乃‘修身治国平天下’之首要,需慎思明辨,方可成功。”
“诚心思考乃是格物之本。”王守仁边想边说出了这句话。
娄谅大喜道:“守仁,你天资果然聪慧。诚然,无思则无格物。”
王守仁点点头,如获至宝一般。他感叹道:“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听先生一席话,守仁真是胜读十年书。今日当真是受教了。”说罢,他站起身来,郑重地给娄谅施礼。
“不必多礼,我乃年近古稀之人,这点学问不足道哉。”娄谅笑了笑,又提醒道,“只是守仁,你需谨记,程朱之学格物之时,定要专心致志,切勿三心二意。心中切不可有杂念,须做到‘存天理,灭人欲’。”
“是,守仁记住了。”王守仁再一次施礼道。
娄谅十分满意地笑了。他心里清楚,这个年轻人的思辨和领悟能力远超于常人,日后定是大才,甚至有可能比他的父祖还要出色。
与六十八岁的娄谅的这次谈话对时年十八岁王守仁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自那之后,王守仁遇事就更加地勤于思考,善于思考;而“格物致知”的种子从此也就深埋于王守仁心中,给了他一条成为圣贤的最严谨正式的道路。而娄谅的理论也成为王守仁一切学论的基础。一百多年之后,黄宗羲在《明儒学案·崇仁学案》中写道:“姚江之学,先生为发端也。”
三
弘治三年,深冬。
王伦的咳疾又犯了,这病对他来说已经是老毛病了,可是这次发作得最为厉害——他已卧病在床,还常常咳出血来。而这病还怪得厉害,吃了那么多的药,不但不见好,反而更加严重。
身边照顾他的,除了岑夫人,还有王守仁。
终于,在十二月十五日早晨,王伦把王守仁叫到了身边,唤走了其他人,嘱咐道:“守仁,我已知时日无多,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
王守仁一听这话,想起平时一向坚强不屈的祖父,眼泪就落了下来,安慰道:“祖父定会无恙。”
王伦笑着摇摇头道:“天命难违。我只想说说你的事。”
“嗯。”王守仁重重地点点头,“您说!”
王伦道:“你自小我就知你个性,随性洒脱,像我!”他咳了一声,又道:“可如我一般,却不能入仕为官,只能逍遥山野了此一生,你可愿意?”
王守仁想了想,低头不语。
“我就知你不愿,”王伦道,“你可还愿做圣贤?”
“愿意!”王守仁斩钉截铁地答道。
“你可知圣贤应是何模样?”王伦问道。
王守仁低头想了一下,答道:“孙儿心中,圣贤就应像孔子老子,参透天理,智慧圣明。”
王伦笑道:“你所言之圣贤在我看来只能算半个圣贤。”
王守仁忙问:“那祖父心中圣贤如何?”
王伦解释道:“若言参透天理,顺天理而行,定诸事可定,天下在握。朱子之意,‘知’、‘行’必可通。若你可参透天理,怎会仕途不通?只‘知’而不‘行’,非圣人也。”
王守仁点头道:“守仁明白了。可圣贤须成何事方可称圣贤?”
王伦一字一句地说道:“立功、立德、立言,此三不朽,缺一不可,方可称为全圣。”
“立功、立德、立言。”王守仁默默念着王伦的话。
“若只立言,算不上圣贤。”王伦道,“立言为‘知’,而立功为‘行’。若‘知’不能成‘行’,便是空‘知’。”
王守仁听懂了,自己要做圣贤,就必须要做出一番丰功伟绩,才能验证自己的学说是可行可信的真理。
“你可明白?”王伦问道。
“孙儿明白。”王守仁答道。
“好,好。”王伦长呼出一口气,“明白就好啊。”
王守仁一看祖父微笑着深呼吸,知道他要休息了,便行了礼,静静地退了下去。
当天夜里,王守仁的祖父、一代大儒“竹轩公”王伦溘然长逝,却在临终前给王守仁——年仅十九岁的少年上了对其一生都产生了巨大影响的“知行合一”的一堂不俗的启蒙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