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弘治二年,暮冬。
十八岁的王守仁带着妻子诸氏辞别了岳父诸养和一家,启程前往老家浙江余姚。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在成亲以前祖父王伦告诉他路上拜访大师娄谅一事。来成亲的路上比较匆忙,根本也无暇顾及,可是这回去的路上可是有的是时间。再者,王守仁也是心里憋了许久了——在江西洪都的生活实在是无聊透顶,他只有通过练字来打发时间。这下好了,若娄谅先生果真像祖父说得那样博学高明,那自己这次可是不白来。想到这儿,王守仁心中充满了期待。
走完了陆路,有乘船走水路,王守仁的心中只有娄谅。
又走了两天,王守仁和诸氏终于来到了江西广信府。把诸氏放在客栈安顿好,王守仁便起身前去拜访娄谅。
走在大街上,他拦住了一个路人,问道:“兄台可知道一斋先生的住处?”
那人连连点头道:“知道,不远。”说罢,他给王守仁指了方向,又嘱咐道:“这一斋先生可是神人,料事如神啊。”
王守仁听了心中一喜,恨不得马上见到娄谅。他赶紧施礼谢过了路人,继续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王守仁来到了城镇的最边缘,看见一座草堂。草堂上既无牌匾,也无对联,但王守仁知道,这应该就是娄谅的家。
他走上前去,叩响了门。
一个小童开门问道:“敢问阁下哪位?”
王守仁笑道:“在下余姚王守仁,是竹轩公王天叙之孙。麻烦通报。”
小童进去通报过后对王守仁说道:“先生有请。”
王守仁施了礼跟小童走了进去。
娄谅就坐在正厅,看王守仁进来了,便起身笑道:“竹轩公曾向我提起过你,夸赞你才思敏捷,天赋聪慧。”
王守仁谦虚道:“先生高看,祖父所言不过谬赞,守仁实不敢自居敏捷聪慧。”
娄谅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个王守仁,年纪轻轻却如此谦逊,实在难得。来,坐。”说罢,他挥手示意王守仁坐下。
王守仁施礼道:“先生先坐。”
娄谅笑着坐下,王守仁随后坐在客席。
“你父龙山子在京城做官,可还如意?”娄谅问起了王华的情况。
“不瞒先生,”王守仁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实话,“并不如意。”
“哈哈,”娄谅笑道,“我早劝他勿要为官,可终究是考了状元。”
“先生怎知父亲不善为官?”王守仁追问道。
娄谅答道:“为官之道,多险恶诈狡者。你父整日醉心书海,怎能如鱼得水?”他又笑了一下,“当年龙泉寺传闹鬼,人皆谈鬼色变,无敢近者。唯你父龙山,诵读如常,丝毫无恐,人皆异之。”
“竟有此事?”王守仁惊讶道,“从未听父亲讲过。”
“你父习陆学,‘宇宙即是我心’,乃大才也。”说罢,娄谅又摇摇头,“可惜,智者一愚,竟追寻功名。”
“那先生习何学?”王守仁问道。
娄谅微笑道:“宋儒格物之学,谓圣人必可学而至。”
二
娄谅终于说出了他最想和王守仁说的话。
王守仁也好像突然感到了理学的博大精深,便又问道:“先生可曾想过今日能成圣贤?”
娄谅笑道:“老夫自幼仰慕圣贤之道,毕生所学无一不是为成圣贤。为此,我曾拜师吴康斋先生,研心之学。”
王守仁心中早就有了一大堆问题,如今终于可以抛出来了:“康斋先生之学内容为何?”
“康斋先生之学遵程朱之学,以敬义夹持、诚明两进为主。”娄谅为王守仁的好学之心而感到十分欣慰,“以为人应时时约己克己,或曰‘存天理,灭人欲’也。”
“那先生之学如何?”王守仁问。
“老夫之学承朱子,主敬穷理,以‘收敛放心’为居敬之门,以‘何思何虑,勿助勿忘’为居敬之要。”娄谅答道。
王守仁听得呆住了,越听越觉得有理,但好像还是有一点模糊,便又问:“那请问先生,何为‘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