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氏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女子,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她对这门婚事并没有太多的态度和感受,认为自己成亲前后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一样会是深锁闺房。
王守仁也没有太看重这门婚事。作为新郎,他早上竟穿了一件灰色的布衣来。诸养和见了,心中有些不快,便叫新姑爷换了大红色的新衣。王守仁随手把红新衣直接套在了灰色布衣外面,诸养和见了,只能摇摇头,也没什么办法。
婚礼开始了。
一身不合身的红装的王守仁和戴着红盖头的诸氏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厅堂,行了大礼。但在那之后,客人们似乎却已不再关心这对新人了——他们在酒桌上谈论着自己的仕途和生意。诸养和看起来也已习以为常了,他知道这个婚礼目的已经达到了——客人们都交了红包送了礼。
王守仁与诸氏进了新房。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王守仁也没有掀起诸氏的盖头。这时,管家进来叫王守仁:“王公子,你该出去敬酒了。”
王守仁早就想结束这尴尬的局面了。他心中窃喜,便立即起身随管家而去,留诸氏一人在房中。
一见王守仁出来,宾客们好像才回忆起来这是他的婚礼,纷纷起身敬酒。
“王公子,来来,祝新人百年好合!”
“公子,我祝你们早生贵子!”
“王公子”
一时间竟有无数只举着酒杯的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弄得王守仁应接不暇。他努力地一杯一杯把酒喝光,感觉有点头重脚轻。他连忙施礼然后转身到后堂去。宾客们一看他要走,也不想挽留,便坐下继续各聊各的。
王守仁来到了后堂,努力眨了眨眼,感觉好了一些。他想回去,又怕见到闹哄哄的敬酒人群,索性就独自坐一会儿吧。
“王公子,”管家又来到了他身边,“感觉如何了?客人们可都等着呢。”
王守仁不耐烦地答道:“好好,一会儿就来。”
管家一看王守仁有点不快,也就悻悻地走开了。
王守仁越想越觉得心中委屈,他索性一把脱下了红色新衣,突然想出去走走,于是便从诸府后门走了出去。
出了门,王守仁顿时感觉好了许多,连呼吸好像都顺畅了。他深呼了一口气,沿着大街往前走去。走过了两个街口,他抬头看见一块牌匾写着“铁柱延真宫”。
王守仁努力回忆着一切关于铁柱宫的记忆,终于,他想起来了。他听祖父王伦讲过,相传晋朝道士许逊做旌阳令时,河中有大蛟作乱。许逊率众制服了大蛟,并用大铁柱将其镇压。后世纪念许逊建了铁柱宫。
他想到这里,心生好奇,便抬脚迈进了铁柱宫。
道观中央榻上盘腿坐着一个白胡子道士。王守仁仔细看去,那道士虽须发皆白,脸上却看不太出来老相,面色十分红润。
“敢问道长,”王守仁上前施礼道,“如何称呼?”
那道士闭着眼睛答道:“贫道自小离家,无名无姓。因我常静坐悟道,他人唤我做无为道人。”
王守仁又问道:“那敢问,道长为何又选此地静坐悟道呢?”
无为道人答道:“贫道原居四川,因四处访造好友,所以得此宝地。”
王守仁看这无为道人精神矍铄,而且声如洪钟,丝毫没有老态,心中便知道这定不是个一般道士,一定有养生诀窍,便问道:“道长养生有何诀窍吗?”
无为道人张开眼睛,目光炯炯有神。他盯着王守仁看了一会儿,担心道:“公子面色不佳啊。”
王守仁笑笑道:“正是。自小便是如此。”
无为道人道:“所以公子能走进这铁柱宫。”
王守仁明白这道人是暗指他身上有禅性,便也盘腿坐在无为道人身边,道:“还请道长赐教。”
无为道人缓缓说道:“这养生之诀窍惟一‘静’字耳。”
王守仁之前听过“静”的说法,却一直有一些疑惑不解,便问道:“何解?”
无为道人笑道:“老子好清静,庄子好逍遥。只一静乃万好之源,非清静而不能逍遥。所以人言,得清静方可逍遥。”
王守仁听得频频点头:“可是如何才得清静呢?”
“呼吸之法乃是首要,”无为道人道,“呼吸得当才能得清静。”
四
夜早已经深了,诸府的宾客早已散了。诸养和焦急地在客厅里踱步,不停地搓着手。
门外有家丁报告道:“老爷,我带人”
诸养和急忙问道:“找到了?”
家丁低头回道:“没。”
“那去找啊!”诸养和吼道。
夫人赵氏劝道:“也别太急了,也可能是他走丢在某地了吧。”
“我并非急,”诸养和坐了下来,“新婚之夜,新姑爷不知所踪,简直是大笑话!”
赵氏打气道:“那孩子定能好生回来。”
“我不管好生与否,”诸养和没好气地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时间又过去了两个时辰,天色已微微发亮。
家丁来报:“新姑爷找到了!”
诸养和长出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问道:“在何处找到的?”
“铁柱宫。”
与此同时,王守仁正在向无为道人道别:“道长,来日方长,我再来找你。”
无为道人摇摇头道:“无需来找我,我也即将启程,云游四方,论学讲道。”
王守仁施礼道:“那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无为道人依然坐在原地,纹丝不动,闭上眼道:“珍重,珍重。”
王守仁转身随家丁们回到了诸府。
“守仁,你这是”见王守仁归来,诸养和心里气愤,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孩子,自己不好教训,于是带有无奈地说道,“这一夜你都去了何处啊?”
王守仁笑笑,轻松地说:“守仁昨夜与无为道人坐而论道,直至天明,收获良多啊。”
诸养和一听,便一屁股坐下,气得不再说话了。
赵氏叹气道:“算了,守仁,你去看看你的新娘吧。”
王守仁应了一声,走进新房,看见诸氏靠在床边睡着,身上还穿着那件红色的新衣;桌上的红烛早已经燃尽了,凝固的烛液在烛台上堆成了十分奇特的形状。王守仁心底忽然多出了一分愧疚——这表妹肯定是等了自己一夜,蜡烛都燃尽了;而自己却全然不知不想地与那道人彻夜交谈,这可不像君子所为啊。
他走过去,轻轻地为诸氏盖好被子,也躺在了她身边。
而此时的太阳,却已经把丝丝的晨光射进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