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成化八年,浙江余姚。
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间流过,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落叶。叶子随水飘走,遇见前面有光滑的岩石拦路,便轻巧地转了一身,顺着水的漩涡,继续前进。
“溪水潺潺,遇石而转。真睿智也!”一个青年男子赞叹道。这男子姓王名华,字德辉。王华抬头看着深秋的龙泉山,想到了自己的将来,胸脯不由得向上挺了挺。虽说王华才二十六岁,但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在余姚县远近闻名。而且因为自幼在龙泉山发奋苦读,人称“龙山先生”。虽说自己尚未科举,但高中入仕是迟早的事儿,而王华也一直以此为骄傲。想到这儿,他的嘴角不禁浮现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德辉!”一声呼喊把王华从美好憧憬中拉出,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家中的幕宾陈望。
陈望急急忙忙地走上前来:“德辉啊!少夫人要生了!”
王华也激动了:“那为何不早来找我?”
陈望摆摆手道:“令尊大人不让啊。说是读书重要,还说什么‘竖子不足以撼志’。”
王华急道:“好了!别废话了!走,快回去!”
二人快马加鞭赶回了家里,见院里热闹异常。大家见王华来了,都纷纷拱手庆贺。王华一时有些心急,只想快点看见孩子,便下了马,也没理睬众人,直奔内室而去,陈望紧随其后。
内室里,王华的父亲王伦正高兴得来回踱步,见儿子进来,便说:“华儿,快看看你儿子!”
王华一听是儿子,激动得差点昏厥。他一步上前,轻轻地接过婴儿,托在手臂里。
王华的母亲岑夫人在一旁提醒道:“轻点儿,别摔着我孙儿。”王华抱着孩子高兴地说:“儿子好,儿子好,我王家香火不断。”
岑夫人笑道:“哈哈,我昨夜做了一梦。我梦见啊,一位身穿红袍、佩戴宝玉的仙人,在漫天瑞雪和鼓笙之中,腾云驾雾而来,双手赐予我一孩儿。不想今日媳妇果然产子。”
王伦哈哈大笑道:“好,好啊。云雾升腾,缭绕万里。我孙儿就名‘云’字。气魄!”
众人都点头称好。
岑夫人悄悄地伏在王华耳边道:“华儿,你去看看媳妇,十月怀胎本就艰辛,她可是整整怀胎十四个月,况且女子生产劳苦不已,如今全家得子,还应多多感谢妇人啊。”
王华点头道:“是,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说罢,他把婴儿交给岑夫人,自己俯身坐在妻子王氏身边,轻轻说道:“多谢你给我生了个儿子。”
郑氏虽谈不上漂亮,却生得十分耐看。她头上缠着青丝带,虚弱地说:“刚才老爷说起名叫‘云’?”
“是。”王华握住郑氏的手,“这孩子出生自带着祥瑞。故名‘云’字。”
郑氏笑了,笑得十分自然可爱。王华看着她,眼里泛出泪水。
郑氏也流出了眼泪:“你怎么还哭了?别哭了。”
王华看着妻子虚弱的脸庞,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这儿子的来之不易。于是他说:“今后我二人一起好好将云儿养大成人,光宗耀祖。”
郑氏幸福地点点头。
二
五年后,成化十三年。
初晨的阳光洒向了王家大院。王伦像往常一样领着小孙儿在院子晨读。时光荏苒,一转眼,小王云已经五岁了,早就学会了走路,而且还走得像模像样的,有着浓浓的读书人气质。王伦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下,颂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小王云张着嘴,“呀呀”地叫着,但从他的目光中,王伦感受得到,这孩儿早就理解了诗句中的含义,可为什么就是说不出话来呢?
王华从房里走出来,见父亲在给小王云吟诗,说道:“父亲您说,我这孩儿天资聪颖,眼神明亮清澈,为何说不清话呢?”
王伦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这谁人可知啊?五年了,别说吟诗了,云儿就从未说过一句整话,我也是担心啊。”
王华沉思道:“会不会是有喉疾?”
王伦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我怎没想到?如真是喉疾,今日你去找个郎中,给云儿瞧瞧。”
王华点头赞同:“是。我用过早膳就去。”
正午时分,王华带着赵郎中来到了王家大院。赵郎中是余姚县乃至绍兴府口碑最好的一个郎中,手下救过的病人不计其数。
王伦听说赵郎中来了,连忙出门相迎。
赵郎中见到王伦,拱手道:“难得竹轩公出门远迎,晚生实在受不起。”
王伦请赵郎中进门,道:“这不家家皆有难念的经?我亦是有求于先生。”
赵郎中笑道:“竹轩公但说无妨。赵某行医多年,不敢说扁鹊再世,我救治痊愈之人亦以万数计。”
王伦请赵郎中进了内室,道:“有先生此言,老夫放心矣。”
赵郎中看见了坐在榻上的小王云,眉头一皱,道:“可否让这孩童张嘴看看。”
王伦一生阅人无数,赵郎中这眉头一皱,他心中便顿觉不好。果然,赵郎中看过小王云全身,摇头道:“惭愧啊,惭愧!”
王伦早料到这结果,也不觉生气,摆手道:“无妨。”但还是想再确认一番,便问:“先生难道一点都没看出来?”
赵郎中用袖子擦擦脖颈上的汗水,道:“全无病因啊。实在是无法诊断。我行医一生,从未见过此等怪病。赵某无能,惭愧啊!”
王伦又问道:“依先生之言,这孩童失言乃是患病所致?”
赵郎**手道:“恕在下无能,我实在不知啊。即像患病,却无病因;若说非病,难道是神鬼所致?”
王伦笑道:“伦一生行正走直,恶鬼又有何惧哉?”
“竹轩公,若无他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赵郎中拿起药箱,躬身告辞。
刚刚送走赵郎中,下人来报:有一僧人求见竹轩公。
王伦心里疑惑——这僧人又是何方神圣?僧人和孙儿王云的病会不会有关系?想到这儿,王伦大手一挥:“请!”
不一会儿,下人带着那僧人进来了。王伦细细看去,见这人容貌丑陋不堪——虽说是剃过发了,但头发茬已短短地铺了一层,发茬上还落着厚厚的灰尘,脏乱无比;脸上甚至更脏——他好像很长时间没洗脸了,弄得黑漆漆的,污垢和汗水混着,隐隐地发出难闻的气味;更过分的是,他的长相实在奇异——小眼睛呈三角形、浅浅乱乱的眉毛、低矮的鼻梁以及厚重的嘴唇凌乱地长在脸上。
“咳咳,”王伦虽嫌弃来人,却依旧以礼相待,“敢问高僧尊号?”
“哈哈,”那僧人笑着摸了摸他那稀乱的胡子,“贫僧无姓无名,更无法号。”
王伦心里好奇,便问道:“那高僧来此贵干?”
僧人笑道:“我来帮竹轩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