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让张修大为震撼,吴春一丝不苟的行礼,张修则需要坦然受之,因为这是目前这个世界上的规矩,只有受了礼,定了君臣,明了上下,才能有秩序。
这股秩序,或者是规矩,来自于社会意识,上到朝中公卿,下到民间结社,这个时代所流行的是二元君主制,一个是名义上的国家领袖皇帝,另一个是提携察举自己的恩主,皇帝能授予的只是权力,而恩主则是提供了能被授予权力的阶梯。
这是一个相当现实的做法,汉末为什么士人公认的未来主宰天下的会是袁氏?最最关键的便是袁氏四世三公的家世!这便是底蕴,袁氏长时间的大权在手,有多少人是受了袁氏的提拔,又有多少手握权力的官员是拜在袁氏门下?在野的,当权的,数不胜数。
当世的人相当现实,或者是清醒,二元君主的来源就是对于自身实现阶级跃迁的因素清晰的认知。
所谓的恩同再造便是如此,就如吴春,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民,遇到了五斗米教领袖,学习了道法,识了字,懂得了道理,种种因素加持之下,他不再是普通山民,而是成了这片地区的祭酒、领袖。
越是这样,越是应该奉献自己的忠诚,这才是这个时代的价值观。
所以吴春向张修行大礼,这个简单仪式意味着他的效忠,当然就仅次于张修的老子张季。
张修感慨良多。
张修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清楚的知道,这个时代,是门阀兴起的时代,是大族林立,小民难活的时代,现在他更加清晰的看待这个现象,自秦代以吏为师以后,血缘贵族破落,大量士人破产,也变相激发了秦末的大起义。
汉朝初建,吸收了很多士人为官,加上本身的功勋贵族,构成了权力体系的顶端,从战国到东汉,在这些个时代进程中,在社会意识上,家族,贵族,国家的理解上没有什么变化,家天下,有传承的给自己找个好祖宗,自诩贵族,他们叫士族,没有传承的努力往上爬抓住一切向上的阶梯,希望成为新的贵族,他们被称为豪强,也就是说,在社会意义上,是存在,贵族与奴隶的。尽管经过战国时期的几大变法,废除了奴隶制,采取了租庸调等新的治理模式,但这只是经济上的转变,不得不承认的是,从社会地位上来说,广大的农民,他们就是奴隶。
那些在土里扒食的人,那些做工的,那些整日劳作的人,在这个社会上的精英们的眼里,就是奴隶,就是牛马,汉朝出任一方的叫做州牧,牧就是为天子牧守一方,牧养的就是百姓,不,这个时代姓是属于大族的,你说你姓王你就姓王了?没有圈子的承认,你就是一牛马,就连未发迹的刘备,逢人介绍自己都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否则说自己姓刘,叫做刘备,谁理你?姓刘的那么多,边境上六成匈奴人都姓刘,他们能叫做百姓吗?在官员士族眼中,他们与牲畜无异。
所以,这么一个时代里,每个家族都在卷,渴望自己家族能够发达、兴旺、有名有姓。
利益出发点也都在家族,在于自己的姓,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受教育人群,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绝不是忠君,反而他们被告知的是,他们的待遇,他们的衣食皆来自于家族的馈赠,所以家族利益高于一切,这是前世思维的张修是不能短时间理解的。
大家默认了底层的人作为奴隶的存在,或者现在这种现象就是为了避免自己成为奴隶的一种选择。以家族为单位抱团,打压压迫其他家族,压榨剥削小姓族人。
就算统治者清楚,帝国的基石是自耕农,但是,他们也没有办法,自耕农是最脆弱的,在面对大家族的挤压,合本身经济上的弱势地位,让这个群体迅速消失,帝国的衰落也由此而始。
就张修目前了解的安汉县,和阆中县境内的各个村子,无论是山区拓荒的山民,还是平地上居住的村民,基本上都是以姓氏抱团聚居的。而且,即使是同族同姓,剥削也一样严重,社会地位的不一致,本身就带来剥削,只是因为姓氏的区别,让人觉得,自己人没“那么”坏。
就那张修几人呆着的村子来说,吴春作为村长,有着此处最高的社会地位,儿子吴缺作为村子的武力领袖,牢牢把持着村子的权力。当然,也不能吹毛求疵,这种现象也是有其客观逻辑的,在四处皆敌的环境下,生存,是一切的前提。吴春老辣,又有五斗米教的关系,能够给整个村子带来好处,吴缺这个继承人能力优越,也服众,个人武力最高,又掌握了村子的武装,为了村子的稳定和村子的未来发展也必须是他作为继承人。
在越接近山区,环境越危险的聚落,部族内的剥削越轻微,因为在一致的威胁下,在所有人的利益一致下,掌握权力者权衡轻重和代价而做出的选择就是放弃或者减弱对自己人的剥削,而对外开拓,做大蛋糕。否则,在武装冲突中,被流矢射中而亡的首领也不在少数。
与之相反的是,在越接***原,越接近城市的区域,聚落内的剥削就越严重,因为外部的威胁减小了,刀尖不再对外,开始对内了,一切的武装不再只是对外防御和开拓了,开始肩负起维系剥削统治的重任了,这种只是为了少数人利益而存在的武装,其中的战斗力不言而喻。再加上和平区域争端的减少,生产力发展迅速,财富积累速度也大大加快,这个时候,整个村子首要利益,不再是生存,而是生产和分配,此时权力结构没有改变,权力世袭了,这加剧了统治的腐朽。
望着地图上的大大小小的村子,分析着它们的变化和不同,张修在这个过程中学到了很多,各个村子空间上的不同,和王朝历史的时间上的变化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初期进取,开拓,上下一心,到后面的懈怠,不思进取,武备废弛。
但是此时,张修想不了那么遥远,五斗米教在巴郡的汉人势力主要的还是在山民聚落,简单来说就是汉朝弃民,虽然少了赋税,但是也没了汉朝庇护,在恶劣的环境之下,他们必须抱团,必须斗争,所以武力算是不俗。
而这股武力,是他绝对想要掌控在手里的。因为,安汉、阆中这处地方,对于他今后的规划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