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超载着甘敢走完水泥街道便进入了沙面路。
雾还是浓浓的,只能看到前面二三十米左右,路面泥沙像淋过水一样潮湿,摩托车轮子带起的泥沙被甩在沙盖里头啪啪地响。
甘敢背着试卷,右手夹着李铭给的雨衣,左手抓着摩托车坐包边上的铁架,把头埋在胡林超头盔的后面。
虽然没有风,摩托车行驶而带来的风还是把甘敢他们身边的浓雾带动起来,雾水撞到胡林超的头盔上,在头盔的前挡盖上结成了水珠,遮住了胡林超的视线,他时不时地用手擦,刚擦完不久又被雾水蒙上了——他干脆把前挡盖翻上去,任由雾水顺着前挡的缺口拼命地往胡林超脸上涌去。
甘敢虽然把头埋在胡林超头盔的后面,才走了一会,耳尖已经滴水了。
他们骑车往北走了一段沙面公路之后拐进了公路右边的一条村道。
村道的前段路面还比较好,过了两个村庄之后,路面渐渐地变得荒凉,坑坑洼洼也多起来,而且越往里走,两面山的距离就越来越窄。到了第三个村庄的时候,两面的山已经完全收拢连接了起来。
村道沿着村庄拐了一个弯然后往山上去。在山脚只能看见一小段路,拐个弯之后的山路已经看不见了,完全隐藏在了树林里。
“坐稳咯。”胡林超叮嘱一声,猛地一加油门,摩托车拐上了上山的路。
摩托车斜斜地往山上走一段路之后突然一个大转弯,向右边斜斜地往山上走一段之后又突然一个大转弯,又要斜斜地往左边上山……这就是“z”型山路。
这山路应该是新挖的路,泥土还很新鲜,路面上还有挖掘机留下的痕迹。
7c的嘉陵车载着两个大人走在这条新开挖的“z”字型的山路上,显得有点吃力,当前轮遇到稍大一点点的石头,车头就被弹起来,车子好像要往后倾倒的样子,坐在后座的甘敢感觉最明显,吓得他不敢说话。
而胡林超却很淡定,车头被石头弹起来,他的身体随即往前稍微倾一倾,抓着车把的双手稍微摆动了一下,前轮就过去了,后轮切着石头边滑过去。遇到松软的泥土路面,车身会左右摇晃,胡林超便用双脚调整平衡,轻易地调整了摇晃的车身。
每当车身晃动的时候,甘敢都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装着试卷的袋子。不久,他发现,一直用右手腋窝是夹着雨衣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和胡林超身体之间夹着,而他的双手叉在身后抓着坐包的铁架。
摩托车一直在大雾中穿梭,绕了不知道几个“z”字,他们到达了山顶。
这山顶也是江源与浦坑两地交界分水岭,山顶的路旁也有一颗茂密的桐油树,树身没有被钉钉子或者小石头,树身光滑并没有树洞。
胡林超在桐油树旁找了一个比较平整的地方把车停了下来,他双脚着地支撑着车身,然后脱下头盔,把头盔挂在车把上。他用双手擦了一把脸,捋了捋额头上的头发,在潮湿的衣服上揩了揩。
“下车休息一下。”胡林超说。
“好。”甘敢答应着,左脚踩着脚踏,右脚往后身后一摆,轻松地下了车,下车的同时右手顺手把雨衣拿了下来。
“怎么样?”胡林超问。
“没事。”甘敢一边说,一边摊开左手,手掌上有一条深深的红印。他把雨衣换到左手,摊开右手,右手手掌上也有一天深深的红印。
“不错,上个学期我跟另一个老师来过,吓得他一路哇哇叫,到这里下车都下不来了。哈哈……你不错,没吓到你。”
“上个学期来了,这个学期怎么还是你来?”
“命注定呗,嘿嘿——这鬼地方谁愿意来?”
“那你……”
“我也不愿意来,没办法,抽签抽到了。”
“抽签?我怎么没有抽?”
“你是轮流的,特别是新老师。另外,中心校都要和村校交换监考,还要一个领导带队,校长是主考就不用了,其他的都要抽签,抽到了就要带队来。我连抽两次抽到黄洞,没有办法啦。”
“哦,这样。”
“别顾着说,看看山下面……”
“哇……”
“下面就是江源洞,这边是你们浦坑。”
刚才甘敢还没有下车的时候都已感觉到自己好像浮身在白茫茫之上,因为没有来得及向四周细看,只是以为平时在山谷中遇到的山雾一样。现在放眼一看,白雾皑皑,如层云堆雪,如脂如玉,与天际交接。穹庐似的蓝天如翡如翠,浩瀚茫茫。东边的空中泛着浅红色的霞光。
甘敢惊呆了,想大喊却又不敢喊,只是啧啧称奇,他兴奋得想原地旋跳几下却不敢跳,只是用脚跟着地左右旋转。
“是不是很惊讶呢。”胡林超已经习以为常,却又像是懂得第一次看到这个情景的人的心思。
“佩服,佩服。”甘敢说。
“你大喊几下试试。”胡林超的口气里有些神秘。
甘敢上下打量了几下胡林超。
胡林超等甘敢的眼神与自己的眼神相遇的时候,他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再相遇再眨了眨。
甘敢确定胡林超着意让自己喊,他想:“胡林超让我喊,一定有他的道理。”
甘敢理了理喉咙,对着江源方向大声喊:“喂——”
雾堆下传来一阵阵回响,天地岿然不动。
甘敢看了看胡林超。
胡林超朝甘敢抿抿嘴微微点头,示意甘敢继续喊。
甘敢领会,双手搭成喇叭状围住嘴巴对着江源方向喊:“喂——”
雾堆下传来一阵阵回响,天地依然岿然不动。
甘敢一跺脚,再喊:“喂——”
除了回响,天地依然如故。
甘敢往东边走了几步,走到桐油树下,对着浦坑方向大声喊:“喂——”
除了回响,天地依然如故。
甘敢转身对着江源与浦坑交界的山脊方向喊:“喂——”
除了回响,天地依然如故。
茫茫雾地,皑皑一片,苍穹如翠,笼罩四野,如一个巨大飞碟。飞碟的地面雪白而洁净,舱盖蔚蓝而透亮,飞碟当中有一棵桐油树,桐油树旁有两个人,一辆摩托车。
甘敢慢慢地转身,把雾地认真地看了一圈,然后闭上眼睛,用心地再看了一遍——茫茫雾地,皑皑一片,蔚蓝而深邃的天空——飞碟左右摇动,呼地向蓝天飞去……
甘敢睁开眼睛,正好面对着喜鹊界方向,他发见了面前皑皑的雾地里露出了一个尖尖的小山头。这时候,东方的霞光已经扩大到一大片,浦坑那边的雾地被染红了,雾地上一堆堆的小雾堆更清晰了。
不久,露出雾面的那个小山头继续冒出来,山头渐渐变大,连着山头的墨绿色的山脊慢慢的显露出来,像潜水艇出水一样,渐渐浮现,浓重的白雾像海水一样慢慢下沉。山壁上黑色的花岗岩也露出来了,绕在花岗岩上的古藤和长在古藤身上的两簇寄生蕨也清晰可见了。
嗖,疑是松鼠模样的动物从花岗岩的缝隙里跳出来串进花岗岩旁边的那棵松树里面。
甘敢脚下的雾也开始慢慢地往山下沉下去,远处的山脊渐渐地浮出雾面,厚重的雾地慢慢地整体下沉,有稀少的散雾升腾起来,不久便消失在空中。翠玉一样的蓝天渐渐远离大地,天越来越高。
当山脊完全浮出雾面的时候,江源和浦坑两个山谷已经展现在甘敢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