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年轮【第三十二章】(1 / 2)

小城年轮 芹余 5830 字 2023-05-18

因为生在早春月时节,所以赵玉娘给这个孩子取名叫枣春。音同字不同,听起来则又十分的美妙。玉娘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幼小的不敢轻易碰触的精灵,那可爱的模样透着玲珑的贵气,散发着生命的气息,她自以为冰冻彻底的心,被这可爱的精灵彻底地融化成一片平静而浩瀚的湖水,载的下千舟万船,容得下波浪骇浪。可爱的精灵,用力吮吸着奶妈肥厚的乳房,如饥饿的小兽,突然瞧见美食一般的焦急。她吃的又饱又甜,满意地睡在柔软温暖的摇篮里。在她的身旁总会有一个慈爱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即使她已经沉睡,微笑却已经长驻在那张慈爱的脸上。赵玉娘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母爱,仿佛温暖的阳光挣脱乌云的遮蔽,终于照耀在在大地,如囚圈在堤坝里的水流,终于可以流入谷田,浇灌一片土地。给予爱的快乐,是人类幸福的至高点,是人性光辉中最夺目的光泽,是人类从平凡走向神圣的一个转折,是至善的,是至美的。

从此,她便不在房间里供俸佛像和焚香了。燃香的气味使得可爱的枣春哭闹不停,不能安然入睡,而更为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在她心里,枣春已然胜过所有的佛陀和菩萨了。她相信这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便在心里由衷地感谢着玉蝶和车把式。她真诚地希望她们可以死里逃生,或许有那么一天还可能见到自己的枣春。可是她又不自觉地患得患失起来,即希望枣春可以看见亲生母亲,又害怕因此失去。

赵玉娘有一幅柔美的喉咙,能哼唱得出曼妙动人的曲子,只要听到她的哼唱,枣春便会即刻止住哭泣,用清澈好奇的眼睛仔细地探寻。这个可爱的孩子,正在用她初见光明的双眼,辨识自己的母亲。

“叫娘,叫娘。”赵玉娘温柔地引逗着,充满了对孩子成长的期盼。可是,她的心里又隐约怀着一丝无法名状的感伤和失落:“如果她是自己亲生的该有多好呀!”一个普通女人梦想的失落,使她把所有的爱都倾注给枣春。如果说,曾经她在长时间以来都在一种模糊和不自知的心里状态之下,那么现在的她因为完全拥有了这个孩子,而冲破这种模糊,经历了一场阵痛,彻底地步入了另外一段人生旅程。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重新获得了新生,一种快意的充满气力的新生活,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枣春第一次向她笑,那模样像极了玉蝶。“人都说女孩模样像娘,是没有福气,但愿她一生平平安安。”玉娘嘴里嘀咕着,心里即刻充满了担忧。“我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包括生活,换她一生的平安。”她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母亲。

自从有寿住进巡阅使府,便受到了所有人的宠爱。他聪明伶俐,善良又富于同情心,他的善良与聪明相得益彰,流露于自然,是诚挚的内心表现出的渴望。他的同情心,源自于一个农家孩子在年少时对周遭生活的打量和思考。

他却是唯一可以使三虎惟命是从人了。面对有寿,三虎总是可以轻易的颠覆一些固执的认识,这些顽固的思想像尘土一样随有干净而清澈的风而飘散。这个聪明的孩子更懂得赵玉娘的苦,成人世界里的林林种种,他虽然无法清晰的辨别,却隐约地懂得了一些是与非,虽然对赵玉娘的恭顺中不乏有怜悯和同情,他却从来也没有表现出来。

忽然多出一双儿女,使玉娘格外有了精气神。她的心由内而外地透着对生活的满足,仿佛秋天空荡的谷仓里装满了收获的果实,硕大的鸟巢里,一日间挤满归家的雏鸟。在幸福包裹下的女人,也总会在笑容之后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可怕的假想,到了这时她便安慰自己说:“不过是受惯了生活的变故和无常,变得胆怯了”。于是总会摇头苦笑,目光又开始紧盯着这一双儿子了。

她喜欢有寿的聪明,却担心他的聪明有一天会变质成狡诈。她喜欢有寿的热情,又担心有一天会变质成他用来投机的手段。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可怕的影子,她都曾在三虎的身上打到印证,也曾单纯的使自己对这些性格陶醉和神往。三虎对有寿的过度宠爱,加剧了她的担忧,却无能为力,她只能好整日里不厌其烦地唠叨着。

对三虎传授的驭人谋事之术,有寿没有丝毫兴趣,这引起了三虎的担忧。越是担忧便越要给予厚望,越怕失望就越将希望全部给予,这种强行的给予,成了一种给予者和受赠者双方的负担。聪明的有寿,即便学会了所有的“技艺”,却从不在三虎面前表现出来。他的小聪明到底隐瞒不过三虎,他瞧在眼里,心里则十分的满意。

就在有寿十八岁这一年,他结束了庄河城的读书的生涯。三虎和赵玉娘为他指出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三虎以为即受过了学业就应该早些接替自己的枪杆子,先在军中谋个职位。而赵玉娘提出不同的想法,她厌倦了漂泊生杀的人生,不希望晚辈们重蹈覆辙,便坚持要有寿继续学习。不同的打算,表现了相同的爱。

偏偏有寿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他即不去继续学习,也没有答应三虎的安排,而是留在学校里做起了教书先生。如此一来,赵玉娘倒是十分欣慰,三虎却大为不悦。“放着唾手可得的权力,谁会不心动呢,不过是年轻人还有些自狂和清高罢了。”三虎这样对自己解释,心中的郁结便化解了。

做学生时有寿十分的活泼,做起老师时亦是如此,他日里并不端出师长的架子,还被同事说成了毫无师道尊严的典型。最骇人听闻的是,东边道巡阅使的公子,竟然在讲堂上,公开数落现任政府的种种罪行,咒骂日军以虚伪和欺诈,侵略我们白山黑水。他讲共产主义、讲三民主义、讲国共合作、讲共产党的对日抗战、讲日本人已经在中国的战场上处于劣势。他滔滔不绝地讲述,仿佛身临其境,激发起一腔民族悲愤的热血。尤其是他注视着课堂上已听入了神的学生时,脸上立即展现出欣慰和满足的微笑,好像瞧见了西边天际里升起的启明星,知道黎明将不远了。没人知道,他从那里学来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觉得生活在权势与富贵之中的公子,正在做着一件背叛家庭的事。虽然他看似愚蠢,实际上却有无限的智慧。

有寿的事情,终于传到三虎的耳朵里,他的脸仿佛暴风雨来临时前那样的阴沉可怖:“要教书,我不反对,但是要课堂上胡言乱语,叫我这张脸怎么放。外面的人都说,我的儿子现在明目张胆地背叛我。”

“在课堂上,老师的要把真正传授给自己的学生,而不是谎话。我教他们做中国人要有骨气,要懂得国家民族大义,这有错吗?跟他们说实话,讲清楚民族的处境,这有错吗?难不成告诉他们,日本人就是咱们的大恩人?”有寿反驳道。

“没有日本人,能有咱们家的现在吗?能有咱们满洲国吗?你穿的、用的、拿的都是人家施舍的。读过几年书,还嫩的多呢!”三虎气急败坏地怒吼起来。

“跟这个多难的民族遭遇比起来,一个家庭的兴荣又算的了什么?满洲国不过是日本人的傀儡,你们统统都是日本人的奴才走狗,出卖国家,百姓。”有寿毫不留情,直截了当地说道。

“小小的教书匠,胆敢枉议政治。”三虎的脸上又恢复了胜利者的骄傲和自大。然后接着说道:“信不信我抓了你们的党羽。”这是一种惯用的威胁语气,

“即便把我关进大牢,我也这么说。”这个叛逆的孩子,执著地选择自己的人生轨迹。

三虎终于在这一翻吵闹中败下阵来,即使凶猛的野兽,仍然有可以攻破的软肋,对有寿的疼爱,就是他无法克制的软肋。奇怪的是,他越是与有寿动气,心里却越发的疼爱着他,在有寿倔强和不屈性格中,他找到了些许自己曾经有过的影子。他坚信有这样的性格人,是可以成就一翻事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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