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年轮【第二十一章】(1 / 2)

小城年轮 芹余 6483 字 2023-05-18

雨后的清晨,碧空如洗,深蓝色的天空中漂浮着几缕卷舒自若的游云。沐浴一新的万物,折射出日光的璀璨,显露了醒目的本色,充满了无限的生机。在那葱茏茂密的草丛中,每一片草叶上都悬挂着珍珠状露水,露珠几欲脱落,又总是很迟疑。一夜之间大地被雨水润泽,现在又尽情地享受起阳光热烈的照耀。连绵横亘的歇马山依旧秀丽端庄,仿佛一位刚刚苏醒的姑娘,朦胧的目光里充满了清澈的朝气。

熟悉的靴子沟,勾起了三虎许多的过往和回忆。走下了马车,他驻足远眺那近在咫尺的故土,浓重的亲切感和陌生感同时涌进了他的心里。人类丰富且细致的情感,像是深掩在沙漠里宝藏,即便在尘世里历练出怎样的绝情,故土都可以使其轻易的软化,仿佛强劲的风吹开沙漠,使宝藏重见天日。三虎极力克制自己温情的一面不被别人看穿,从而破坏自己坚毅严苛的外表,于是回忆的火花刚刚闪现出光彩时,便被硬生生地终止了。

陪同而来的大小官员们,双脚踩在泥泞的土路上,脸上刻意做出从容不迫的模子,心里却在叫苦不迭。巡阅使的威严和锐利冷峻的目光,使他们的眉梢里不敢透出半点的难色。

大虎是最迫切的人。他的心思无时不刻地挂念着这里,现在终于梦想成真,仿佛鱼儿回归小溪,马儿重回草原。在泥土里,他滚打大半生,对这里的每一次季节更替都熟悉和热爱,不论离开的时间多么久远,都能很快回归原本的生活里。走下马车,他嗅了一股雨后的乡土味,整个人便顺畅的重新回归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中。他快步如飞地向前走去,并频频回头催促着。

大虎看到,从村里慌张地跑来了小儿子有寿。他急促慌张地奔跑着,道路泥泞,鞋子拔出的泥土块甩在脑后,时而砸在头上。有寿见到一群陌生的面庞迎面而来,先是一阵踟蹰,继而埋下头朝前走,打算从一旁绕过,以至于连走在人群最前的父亲都没有看清楚。

“干什么像个丧家狗似的。”大虎满脸的不悦,觉得儿子的举动会丢了三虎的脸。

“爹呀,你终于回来了。”有寿先是一愣,满面的镇定和从容旋即化作无限的悲凉。

“猴急什么呀?”大虎训斥到。

“俺娘老了。”有寿一边呜咽一边说到:“你住在监狱里,我急着拖人进城稍信给俺舅。”

昨天入夜前,天气异常的闷热,乌黑的密云仿佛万米厚的棉花被子,压的人喘们不出一口舒心气来。没到落日的时辰,夜幕便早早地垂降下来,狂风四起,刮动着潜伏于黑夜中的树枝,山峦间响起鬼哭狼嚎声,仿佛群魔狂舞。

张吴氏拖着病重的身子,支使孩子们将西屋房顶零乱的青瓦归整一翻,雨季备用的柴草收进厢房,各式农具放在应放之处,免得被雨浇灌。她眼见西边天际一道电闪,仿佛一道光电横劈在歇山上,接下来雷声四起,如万千伏兵击鼓般,驱赶着数不尽的雨滴砸了下来。雨水汇成小泽,流进歇马山的溪水河道,加注了溪流的丰盈。每个暴雨横行的夏季,溪水的河道都会发生偏移。两侧的庄稼却从未遭受过洪流的侵害,人们传说,这是薛礼大将军特意命人修建,他感念一方清水滋养了他的战马,懂得民间的疾苦,要随行的工匠修一条永世不伤害百姓的渠道,保一方百姓的吃食无忧。

暴雨来临的夜里,张吴氏一直守在小儿子有寿旁边,直到他酣然入睡。这个年纪最小的孩子,对雷雨天仍旧充满孩提般幼稚的惧怕。她轻轻地抚摸了有寿稚嫩的脸,柔软可爱的脸颊上,充满了生机和希望。孩子均匀的呼吸声,使她的心情安稳了许多。她盼望着雷声再稍小一点,切勿惊扰到自己的孩子们。

想起孟花捎回的消息,张吴氏心中的隐痛,强烈地牵动了心口剧烈的痛楚感,浑身都在不自觉地打颤。想到绝望的未来,她顿时悲泣起来,啼哭声掩映在雷雨声中,被无情地掩埋起来。当所有的孩子的呼吸彻底变的平稳后,她才放心地回到屋子,忍着痛躺在坑上。不知何时雷声渐止,她也艰难地陷入到昏睡里。

清晨,已过了早饭时辰,张吴氏没有起身拾柴禾做饭。有福和有禄学着母亲的样子准备了早饭。娇阳从东山头上露出整张红彤彤的脸,朗照着山林和树木时,母亲的房间里仍是静悄悄毫无声息。

他们发现母亲的身体已经僵硬,气息早已经停顿时,关于那个恐怖的雷雨夜的记忆便永远地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他们守着母亲的尸首哭了许久,想到父亲身陷囹圄,叔叔们各奔东西,便拿定主意进庄河城去请娘舅。

张吴氏的死讯在狭小的靴子沟又掀起一次波澜,仿佛巨石投在浅瘦的水洼,激荡了所有的死水。不幸生活的遭遇,使人们对张吴氏的死怀着深深的同情和怜悯。年长的妇人们的到来,蹲在门口出发凄厉的干嚎。妇人们聚陇起来,自觉地进行了丧事的分工,烧水的、扯布的、手艺精准的妇人持着剪刀飞快的做起寿衣来。妇人们在的箱柜里找到张吴氏生缝制的新衣,猜测她早给自己备下了寿衣。她们夸赞张吴氏缝纫的手艺,堪比县城的裁缝大师傅,语气里含着深深的惋惜。

重获自由后的大虎,所有的愉悦顿时烟消云散,他高抬着步子,抛下身后的三虎。院落里的人群已经开始了有序的忙碌,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层阴云,这里是明净天空下一片死寂的角落。

泪水骤然聚在大虎的眼框,曾是深深凹陷的眼框,也抵不住生死离别的泪水。豆大的泪水从脸上滑落,打在了地上。他走进里屋,见到妻子张吴氏遗留下的一张青黑色的脸,临死前的忧愁和不甘,像两道有力的闪电击中了大虎的心脏。他知道正是出于对自己安危的忧虑,使张吴氏在心理和身体上受到了双重的沉重的打击。生活的变故和不幸,逼迫女人要去终日操持家务,将重担一个人承受下来。大虎呜咽着,泪水涓涓不停地流淌打在亡妻的衣裳上,他跪在地上,握着张吴氏冰冷粗糙的手。这双手,他已经有许多的年头没有认真的握起,而今天却已然冰冷了。

女人们劝慰大虎说:“活人的泪万不能落在死者的身上,免得魂魄不过奈何桥。”

“有福妈,一辈子牵挂着家里大事小情,别说是你和孩子们的一滴泪,就是她瞧见你们哭时的样子,恐怕也难得安生。受了一辈子累,该叫她歇歇了。”妇人们想尽办法极力劝说着。

“大哥,别哭了,这样的季节,尸首不能长存。”三虎哭红了眼,轻声细语地劝慰大虎。

县公署大小官员们的脸上同样挂着沉重,其中有几位,竟还落下了泪。大虎的悲痛在扩散,进而转化成对他们的仇视。从某种程度而言,自己家庭的不幸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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