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一 未时
沈括与徐冲告辞下楼,下楼梯时,沈括感觉到了一丝快慰,原以为今天见不到小苹,不成想因缘际会,还是得公干去一趟矾楼,见的竟然就是小苹。
两人走到街上,沈括才发现徐冲默默不语,似也在神往。
“徐节级,在想何事?”
“我在想,刚才下楼时遇见那爽利红衣女子,竟然就是矾楼的,看来还有缘再见一面。沈兄,你说你与她有些熟识,可否引见?”
“放心,我一定引见你们认识。”
两人各怀心思,一起向矾楼去。
矾楼乃是京城第一繁华酒楼,由东南西北中五座三层高楼簇立而成,群楼间飞檐层层相叠,楼阁处处林立,若从御街口入得楼里,便可通行与内,走过各路吃食、瓦子、店铺,再下楼或已经在后街。若有闲暇闲钱,一整天也能在这白矾楼里消磨得干干净净。
到了御街前,徐冲抬头望去,只见到巨大的彩楼欢门,这却并不是矾楼唯一的入口,这样规模的入口分东西南北共有四座。
且看这白矾楼五楼并列,四方四楼环绕,中楼最高。各楼又并非独立,而是互有楼台、廊道、虹桥连接。楼阁间梁柱相交处,斗拱外延飞檐层出,左右前后又与临楼屋檐层错相叠,实在是繁复精巧,较之前几日去过的潘街潘楼还要气派上七八分。
也不知道哪里找集萃迷社布置的会场,看来这其中卖笑、卖唱、卖酒的青楼女不在少数,据说有几十班。沈括来过却只到过后街,小苹分明是从那里上去的,也许她与舅母家那班人就在这里?
两人住了马,向后街去,那边有听曲儿的楼台,此刻正好白天没什么人,也无处打听,完全不得其门而入,须知这期间勾栏妓女也繁不胜数,也不知道小苹在何处弹唱卖酒。
他正有些后悔,刚才离开时没有向裴掌柜问清地点,就急急赶来了,正在踌躇却听到清雅的琴声传来。
此刻大抵申时,食肆酒楼还没入夜市,虽然街面上有些叫卖,店铺里跑堂也在准备,却并不算嘈杂。沈括仔细分辨,这分明是那日听到小苹在船上弹奏的那一曲。
他抬眼望去,却看到四楼处重檐下抱厦小厅里,正有一袭青衣的女子在弹奏。看来天涯无处觅知音,一曲妙音尘缘起。
“徐兄跟我来,若那锦儿在便介绍与你相识。”沈括兴奋道。
这矾楼的动心南北四座楼,实则只有三层。然而三层上卷棚歇山处,却另辟出小厅,实为四层屋檐下的小阁楼。这阁楼奇在孤悬高处,四面透风如同闹市中居高临下的观景亭,颇有些闹中取静的雅趣,也有高屋建瓴的通透。只是平时并不开放,一来吃饭人嫌登楼太高,走不动,二则此处较之皇城还高些,若有心人借这里窥探大内,禁宫内直到大庆门前也一览无余。皇城司早有心封闭这矾楼上至高处,然而当今官家却是个宅心仁慈之人,并不以皇权阻挠外面闹市里繁华。倒是矾楼东家也有些自知之明,若非身家显赫之人要在这高处设宴,也不开这有逾制之嫌的阁楼。
只有京城贵胄名流或想要闹中取静的聚会,或想要与百姓不同的体验,花了冤大头的价钱,才开这阁楼,每月未必有一次,当然价格也不菲。
今天集萃谜社要在此办的谜会,都是些家底殷实且附庸风雅的官宦家冤大头,一般百姓闲人自然是只顾吃喝,也无兴趣来猜谜。
两人到了三楼,到了上去楼梯处,却见有伙计把着。原来上去还需要集萃谜社的请柬。徐冲将自己皇城司的牌子晃了晃,却并不管用。这里的伙计也是见过些市面的,常年拿着真真假假皇城司牌子的也见的多,尤其徐冲还非本地口音。伙计只说,如今小苹姑娘还在楼上调琴,不许闲杂人等上去。
徐冲一听将自己比作闲杂人等,火往上撞刚要揪住伙计理论,伙计也不相让,双方就要放对动手。
却听到上面传来悠扬琴声,双方这才罢手,免得搅扰了上面弹琴。
徐冲也是深感这牌子除了进出皇宫,其实不好使,他常在外地,并不知道皇城司虽是官家的耳目,然而大臣们却常以唐末宦官专权的旧故事警醒官家,官家也辩不过这些专精道德文章的大儒,所以皇城司行事一直极受制约。
哪怕这里隔着皇城也就一条街道,牌子已然不太受待见了。也有拿着这块牌子去外地坑蒙拐骗,被当地州府官员拿住当堂杖毙的,官家也只能认晦气。
徐冲正有些郁闷,却听楼梯响动,那一团火一般的锦儿抱着个香炉下来。她一眼看到沈括和拿着金牌的徐冲,也是先一愣,转而笑的灿烂起来。
“贵人,你今日才记得来还驴?大姐她可是嗔怪你多日了。可带着花来?”
“锦儿姑娘,其实今日来还是有一桩公干。”
“公子您不是在驸马府里帮闲看风水?竟还有公干?”锦儿抿住嘴,却见到穿皂靴挎着腰刀的大汉站在沈括身后,正痴痴望着自己。
“锦儿姐姐,方才这汉子托大说了,他们是皇城司托付的大事,要上楼盘问,好生无礼却只有个黄门的腰牌不见公文。”
边上伙计气呼呼道。
“既然真是公事?”锦儿脸色似有些不好看,不过一转不见了。
“锦儿姐姐,并不全是公事,也是在下想见……”
“嗨,这是大姐相熟的好人,皇城司也是楼上常客。若公子有事,请上楼便是。”
锦儿一语,伙计自然让开。
两人正要上去,却又被锦儿叫住。
“沈公子,这会儿大姐因一笔银钱未收到,正有些恼怒,似你这样空手来,怕不给好脸色看,午后我去那天杀奸商处讨定钱未得,也被大姐数落好一番。”
“那便如何是好?”
“你们随我来,三楼有李婆婆的绣作铺子,专卖珠翠头面、假花领秣,也兼有城外苑囿章台里的时令花朵,大姐正有个花瓶,里面腊梅刚枯萎,沈公子你买束趁时节的鲜花上去,多半不会讨白眼。”
“多谢锦儿。”他转身见徐冲正焦躁,突然想起忘了答应他的事。
“锦儿姐姐,这位高大汉子乃是同侪,侍卫亲军司的步军节级徐冲。”
“原来是徐节级。万福。”
“不敢不敢。”
“听口音可是潞州人士?”
“小可确是潞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