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时的刘秀就像是马戏团里的老虎,被关进狭小而坚固的铁笼里,每天都要给“主人”表演节目。他不敢咆哮、不敢露出爪牙,必须不停地示弱和乞怜,否则就会被主人鞭打甚至杀死。功夫不负有心人,刘秀终于得到了一个挣脱牢笼的机会!
昆阳大战后,定国上公王匡率军北上,攻拔洛阳。王匡(王莽庶子、哀章被俘,随即被处死。攻取洛阳,对刘玄来说,其意义不亚于消灭王莽百万大军,这是由洛阳的地位决定的。
洛阳东据敖仓,西守函谷关,北依黄河,南靠群山。河山拱戴,形胜甲于天下。周成王时期,周公以此地处天下之中,于是修建洛邑古城。周平王东迁,从此洛阳独尊天下五百余年。秦灭六国后,始皇帝赐封相国吕不韦于洛阳;吕氏大兴土木,扩建城池,又筑南宫。刘邦建汉后,久居洛阳,在南宫收韩信、定彭越、议“三杰”(萧何、张良、韩信,从此天下大定。西汉一朝,刘氏为王者遍布天下,但唯不允许在洛阳称王。王莽代汉后,又以洛阳为东都,并把它作为剿灭义军的大本营。但经过连年战乱,此时的洛阳南宫已残破不堪,于是刘玄决定派人整修宫室,然后迁都洛阳。
对于完成此事的人选,必须满足两个条件。首先要“懂历史”。洛阳当时就是一个历史文化名城,周公以来,无数皇帝在此居住和办公,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可能是重要的历史文物。如果派王匡之类的大老粗去完成此事,看到房屋如此残破,估计整个南宫都会被推倒重建!其次要“懂吏事”。对国家机构的设置、职能的划分、君臣的礼节、官服的样式与颜色、文书的书写与下达等,都必须深谙于心。刘玄移驾洛阳之时,就因为不懂吏事,绿林众将曾闹出不少笑话。
刘秀祖上世代为官,少年时期跟随叔父出入公堂,青年时期就读最高学府太学,期间还曾与大司马严尤面谈。综合以上两个条件,在玄汉政权之内,刘秀就是最佳人选。所以在刘赐的建议下,刘玄令刘秀代行司隶校尉,北上洛阳整修宫室,并准备迁都事宜。但刘玄对刘秀并未完全信任,虽然“考察期间”,刘秀的表现还算优秀,职位也由“虚职”变为了“实职”,但仍无军权。但这对刘秀这只“猛虎”来说已经足够了,只要“出笼”,一切皆有可能!这告诉我们:世间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尊严来自实力,机遇永远只垂青有准备之人!
北上洛阳之前,刘秀还有最后一个同时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妻子阴丽华应该何去何从?如果跟随自己北上,当时刘秀还未完全摆脱刘玄的控制,本身也是危险四伏,前途未卜;如果留在宛城,自己“二次创业”过程中便会畏首畏尾,有后顾之忧,妻子随时可能成为刘玄的人质。刘秀经过慎重考虑,决定让阴识带着阴丽华去淯阳投靠邓奉。
邓奉是邓晨的侄子,也就是阴丽华的表侄。他也是一位少年英雄,刘演、刘秀舂陵起兵时,邓晨也率部分宗族和门客共千余人起兵,邓奉则留在家乡新野,并暗中积蓄力量。九月初,王莽被杀后,邓奉聚众在淯阳起事,并趁机占领淯阳县城,割据一方。
邓奉热烈欢迎阴氏兄妹的到来,并把他们及其家属接到自己府中,与其同吃同住。邓奉不仅给予阴丽华以栖身之所,而且还为其提供安全保障。就像是孙悟空为唐僧画了一个圈,只要阴丽华不出淯阳城,她就是绝对安全的。因为单论军事能力,在整个两汉之交,除了刘秀之外,还没有人是邓奉的对手!
刘秀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刘玄“眼皮子底下”公开进行的,刘玄为什么没有阻止,甚至都没有引起刘玄的怀疑?这并不是刘玄心慈手软,也不是他没有做皇帝的经验。古代将军出征前,一般要把家属留在京城,由皇帝亲自“照顾”,以避免被皇帝猜疑,但这时刘秀并不是真的将军,他行使的是文官的职责,况且此时他还没有完全摆脱刘玄的控制,刘玄并不需要人质。这也正是刘秀高明的地方,凡事都做在前面。就像下象棋一样,不能只看一步,如果想下一步好棋,必须先走几步看似无用的“废棋”!
刘秀将欲北行,臧宫求见道:“刘将军可愿宫随行”刘秀大喜,向前紧握臧宫双手,说:“颍川一别,今日终于再见君翁,秀不才,正欲向陛下求之!”臧宫本起于绿林,质朴寡言,不为朱鲔等人所信任。昆阳大战后,他深为刘秀的性格、气质、能力、品德所吸引,心向往之,便与刘秀、朱祐等人北上洛阳。
刘秀一行人路过颖阳,祭遵带领祭肜再次入见,对刘秀说:“颍川别后,遵甚担忧,无日不思将军,今又重逢,岂非命也;遵愿效犬马,誓与将军生死相随!”刘秀大为感动,说:“得此厚爱,秀何其幸也!汉帝初立,百业待兴,弟孙久为县吏,又通文事,正是报效国家之时,秀求之不得!”
因祭遵与王霸家相去不远,王霸之父又已年迈,刘秀便与祭遵、朱祐、臧宫等去看望霸父。王霸欲随光武北上,请其父同行。霸父说:“我年龄大了,经不起军旅颠簸,你还年轻,随刘将军建功立业去吧,不用担心为父,汝好自为之!”
光武等人刚离颍阳不远,有信使从洛阳送来王匡写给刘秀的书信,信中说:“颍川皆破,唯余冯异所领五城。我军十余次攻城,怎奈城池坚固,冯异善战,五城久攻未下。欲招降之,贼又奸诈狡猾,明知将军已回宛城,却非要将军亲临,才献五城。五城虽小,但离洛阳不过百里,且地处要冲,为陛下驾临洛阳必经之地。陛下及众将如鲠在喉,必吐之而后快。望刘将军前去招降冯异,如若不从,设计除之!”
刘秀等人刚到父城,只见城门大开,冯异、苗萌一干人等立于道路中间,牛羊美酒分列两旁。等众人走近,欢快的音乐奏起,童男童女手捧鲜花,突然出现在刘秀等人面前,众人满脸笑意地接过鲜花,然后轻轻地抚摸着孩子们的小脑袋。最后刘秀等人走向冯异,与父城文武百官一一握手。冯异宛如在接待友邦元首或凯旋的英雄。当刘秀走到冯异面前,冯异说:“我曾说为公守城,公看父城还完好否?”刘秀深知刘玄在自己身边安排眼线甚多,唯恐隔墙有耳,于是对冯异说:“公忠于汉室,天地可鉴,我当奏眀天子,定不负公孙!”
此时在刘秀无限风光的背后,实际上却危险暗伏,这时他面临三种选择。第一,刘秀北上洛阳,冯异仍驻守五城。这样以来,刘玄便会认为刘秀结党营私、豢养私兵、意图谋反,估计到不了洛阳,刘秀便会被诛杀。第二,刘秀以五城为根据地,与刘玄公开决裂。但五城地处洛阳、宛城、颍川之间,兵少将寡、地狭多山,防守尚可,但还不足以与刘玄决雌雄。第三,冯异彻底放弃兵权,将五城完全交于刘玄,然后随刘秀北上。虽然可惜,但不失安全,等时机成熟,再图大事。
入城之后,刘秀权衡轻重,决定采用第三种选择,便对冯异说:“公孙可愿放弃五城,与秀同去洛阳?”冯异不假思索地说:“心既归将军,身且不顾,何患五城。”冯异随即又向刘秀推荐了铫期、叔寿、段建、左隆等人。刘秀皆任命为椽史,并与他们同归洛阳。铫期字次况,颍川郡郏县人,是臧宫的同乡。铫期容貌异于常人,身高八尺二寸,剑眉虎目,声若虎啸,严肃庄重,不怒而威。父亲铫猛,曾为桂阳太守,死后,铫期服丧三年,乡里皆称颂。
刘秀的颍川之行暂告一段落。颍川,是刘秀的福地!在此地,他先经昆阳大战,并一战封神,后又陆续收复王霸、傅俊、马成、祭遵、祭肜、冯异、铫期等人,他们在以后的征战中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舂陵起兵后,刘秀不过是刘演的“打工仔”,顶多算一“高管”,刘演被杀后,而正是有了“颍川派”的支持,他才真正成为了“老板”。在刘秀创业的过程中,以冯异为代表的“颍川派”才是“东汉股份有限公司”最原始的股东,是刘秀真正的“十八罗汉”。在刘秀最困难、最危险的时期,他们始终不离不弃,助刘秀赚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而后来的“河北派”特别是“南阳派”,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迁都事宜”纷繁复杂,大到宫室整修、皇帝安保,小到衣食住行、程序礼仪,都要详细规划。王莽篡汉十五年来,把国家变了个天翻地覆,他不仅变制度、变货币,而且变地名、变官名,甚至官服的颜色与样式、个人的取名(名皆为单字都要改变。刘秀与冯异、祭遵、王霸等人查找书籍、拜访旧吏、问询长者,经过十余天时间,终于恢复了全部汉家制度。
十月,更始迁都洛阳。这时三辅(长安附近官员东迎更始,当大军经过,军容不整,毫无威仪,纪律涣散,混乱不堪。诸将士都没有统一的军装,有的戴着平民的头巾,有的穿着女人的衣服,还有的人腰上挂着刚从百姓家抢来的鸡、鸭等战利品,走路时一步三摇且口含秽语,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众人皆侧目而视,并心生厌恶之情。还有的人“封建迷信”比较严重,怕“遇之不祥”而恐惧躲开。
当刘秀等人迈着矫健整齐的步伐、身穿已消失十余年的汉家官服,严肃而又庄重地经过时,众人大惊,犹如陆游偶遇北定中原并凯旋而归的王师、史可法突见身着汉家衣裳的明军,随即喜极而泣。有一年老的官吏流着泪说:“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到我大汉官吏的威仪风采!”从此有识之士皆归心光武!
更始顺利迁都,刘秀功不可没,于是刘玄加封刘秀为大司马。当时天下大乱,强力者拥兵自守,刘玄欲派一大将抚慰并招降河北诸州郡。招降远难于战斗和攻城,它不仅需要项羽之勇、孔明之智、张良之谋,更需要张仪之能言善辩。刘玄寻觅良久,实在找不出这种“复合型人才”。这时刘赐对刘玄说:“王匡、张卬粗野,王凤、陈牧无谋,朱鲔、李轶擅权,皆不堪大用。王常、李通尚可,但非我刘氏,恐有异心。我观宗室诸家子,唯文叔可用!”刘玄犹豫不决,刘赐深劝之,最后终于同意。
当要派刘秀徇河北的消息传出后,绿林众将皆以为不可。朱鲔觐见更始说:“忠为才之本,才为忠之用。有忠无才损兵将,有才无忠危社稷。霍光有旷世之才,但他先害汉昭帝,又废昌邑王,最后纵妻鸩杀许皇后。文叔之才不亚于霍光,但他能忘记“伯升之事”吗?”李轶对刘玄说:“最近民间流传一童谣:‘得不得,在河北’,说河北有天子之气。望陛下细思之!”刘玄又狐疑不决。
冯异对刘秀说:“陛下猜疑,群臣虎视眈眈,出使河北乃将军脱离险境千载难逢的良机!”刘秀说:“秀何尝不知,丞相(刘赐曾为秀言,陛下已许,奈何朱鲔等人从中作梗,该怎么办呢?”冯异又说道:“将军难道不知‘曾参杀人’的故事吗?曾参作为一个圣人,当别人第一次告诉他的母亲‘曾参杀人’时,曾母笑而不语;第二个人又说同样的话时,曾母有些怀疑;当第三人再来说时,曾母就深信不疑了!同理,如果有第二人、第三人在陛下面前替将军美言呢?”刘秀面露喜色!冯异继续说:“我与左丞相曹竞之子曹诩(时任尚书私交甚厚,愿替将军促成此事!”当时曹竞、曹诩父子深得刘玄信任,于是刘秀令冯异用金钱财物交结此父子。不久刘秀如愿以偿,此父子二人出力不小。
十月,更始派刘秀以破虏将军并代理大司马,北渡黄河,镇慰河北诸州郡。
猛虎终于出笼!刘秀将在河北经历更加险象环生和惊心动魄的艰难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