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茶镇有一股独特的味道。
像是茶香,不易察觉,淡得出奇。
却使清晨更显爽朗清冽。
晨露混杂着雨水,满满当当落在油亮的茶田上。
夏天不是采茶的季节,新鲜的好茶往往在春天摘下。
每到这个时节,庄园主都会雇佣几个零散工人照顾田地,派遣家佣在篱笆和道路附近,骑马巡视,猎犬跟随。
这就是茶镇郊外的夏天。
东边的小庄园,里根老爷的田地面积和佣人的数量远远比不上西西弗斯家族。
但也是偏安一隅,平静生活。
里根庄园平常的清晨。
马血和人血混杂着雨水填满了路上的泥坑,粘稠的液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褐色。
道路两边躺满尸体,瞪大眼睛,无神看着天空。
一些下半身还牢牢坐在马背上,帆布裤子紧贴着马肋两侧,就连靴子也还在马镫里;而上半身却在几米开外。
南边后山吹下来晨风,马刺的轮子无力地旋转着。
马倒在地上,横七竖八,马腹爆开,露出洁白的肋骨和流淌的内脏。
道路尽头,宅邸里面也是一样。
管家,仆人,厨师,女佣······衣着整齐,倒在各自的血中。
就好像每个人的身体,发生了爆炸,
就在这个所有角色各自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清晨······和平时一样普通。
老爷的尸体穿着纯黑绒鹅毛的睡衣,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左手还拿着今天报纸,报纸是展开的。
右手的食指扣着咖啡杯环,连同他的鲜血一起流到了一楼的地板。
哪怕现在,液体依然滴落,微微冒着热气。
羊站在一楼地板的中央,环视着它的杰作。
它并不喜欢这样的杀戮,它自认为鲜血和死亡也有它本身的哲学,即使是杀人也需要戏剧性和张力。
它并不满足这样死亡,这样无趣的,无差别的屠戮,是他失望的。
哪怕是自己做的,也会让它感到无比失望。
其实,实现这一切并不困难——昨日夜里,笑羊咬死一个醉酒的奴仆,把尸体丢进名不见经传庄园的井中,尸体瞬间消解,尸水便有了它的力量。
事实上,只要拔下几根羊毛,一样可以完成。但是李维安森吝啬自己的毛发。
一个人类如何能和自己的毛发相称呢?
第二天,早茶时间结束。
只消一歪脑袋,数十人胃里的井水瞬间变成二百二十磅的公羊,破体而出。
清场完成了。
多么简单,也是多么效率。
里根刚过二十的女儿只剩下半个身子,上身还穿着粉色丝制的睡衣,意识依旧清醒。
她是不幸的,没有什么能挽救她的生命。
却依然要见证这个她永远无法理解的恐怖的瞬间——宅邸里,楼梯上,不论马厩还是田野。
羊群占满了每一处空间,染血的羊毛反射门外的阳光,鲜红和极白像刀子一样刺眼。
她惊恐的表情扭曲着,在剧痛和意识逐渐消失的时间中,深信这是一场噩梦。
李维安森叹了口气,也许自己需要一些独特的创意了,这样的场景已经满足不了它对“死亡戏剧”的追求。
也许几百年前,还能为这样的演出心跳加速。但是现在,笑羊发现,这个剧本已经失去它的色彩。
“就这样吧,反正目的达到了。”
这是羊和约翰相见前的清晨,距离两人相拥而焚还有五个小时。
李维安森抬起头,望着约翰几小时后要驱车经过的森林的天空。
羊群停止了舔舐,嘴上还挂着碎肉和血液。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说着,所有的羊一齐看向那片天空,就像上了发条的机械,咩咩叫着,前进了。
就像人类的历史一样,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有时笑羊会想——“历史既是进步”——完全是人类的自以为是。
在笑羊眼中,这一切何其可笑。知识,文化,进步,一切都是短小而无知。
因为李维安森深知,在人类的边缘,人类世界那渺小世界的小小的边缘外;万物都在舞蹈,在人类无法理解和认知中狂欢。
人类,无处遁形。
这是李维安森的信条,也是它的任务。
几千年前李维安森得到了它的使命——实现人类的心愿——既是它千百年来的任务。
李维安森亲眼见证了这十几个世纪,实现愿望获得它的力量的人类投身世界的洪流。
大多石沉大海,有些酿成惊天的灾难,或是战争。
也许最初,笑羊还会感到内疚,但是如此漫长的岁月后,这种情感已经消失。反而这些获得能力之人燃起的灾火,已经成为了它最痴心的美景。
那是它的灵感源泉,是它绘制艺术的染料。
但是,一切愿望有个时限。
笑羊的主人并不是无私的神,它任务的本质其实是征兆镇民。
它来自世界边缘之外,黑暗之中,一座城市静静等待着——休斯加克,那是城市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