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内阁的汉大学士王杰,董诰等人也陆续来到军机处。和珅和他们素不和睦,内右门值房更靠近养心殿,他找了个借口,径直往值房而来。
“和相止步。皇上不宣召,任何人不准进内右门。”索亲王像门神一样挺立在内右门前,左右分别站着两名带刀侍卫。他拦下想要进内右门的和珅,挺着肚子,眼睛望向天,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和珅一愣,立刻沉下脸来。他分管的理藩院还是索亲王的顶头衙门;这不是在科尔沁草原,既然身在朝廷,就得懂辞尊居卑的道理,他正要端起朝廷三公的架子训斥索王。几个人从遵义门往南跑来,其中睿亲王淳颖是管皇族事务的宗人府宗令,看到和珅,急忙摆着手招呼:“致斋相公,快,快,皇上叫进呢!”……
养心殿的院子里烟雾缭绕,嘉庆正吁天虔祷,神情悲戚异常。太医院御医们垂头丧气地跪在院子一角。
乾隆帝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他抓着儿子的手,频频望向西南,深陷进眼窝的眼睛空洞无神。知道父皇还在盼着捷报,嘉庆心血上涌,“呼哧”在御榻前跪下,赌咒似的急切地说:“开春!皇阿玛,儿臣开春定当剿办完成!”
嘉庆错把“己心”当“朕心”,这次没能体会到他的皇阿玛。哪里是不忘剿灭白莲教——孜孜不倦,圣武无息的“皇帝美德”才是乾隆帝至死都要明示的。
总之,乾隆帝认为留给儿子的是祖宗一脉相承的,他使之更加完美的锦绣江山,他自己更是上下古今最完美的皇帝!他“荡荡巍巍,莫名盛美”地脱履升遐,驾崩了。
“皇阿玛!”嘉庆凄厉的哭喊着扑到乾隆皇帝身上。他捧着太上皇的双脚仰天悲号。又情不自禁站起身,跺着脚嚎啕大哭。涕泗滂沱之际,“噗通”一声双膝跪倒,伏地痛哭不已。王公、内阁、军机、部院都已经赶来,从养心殿里直到西一长街跪满了红顶宝石,貂裘蟒袍。这时也开始伏在地上大哭。顷刻间,养心殿哭声震天。哭声在宫殿里传开。各处撤彩幛,换灯笼,用白纸糊了门神、春联;陈列法驾、卤簿到乾清门、太和门……禁城里的三千余名太监全部忙乱起来。
内务府人员将黄舆抬进养心殿。淳颖为皇族宗长,和珅是领班大学士,二人起身把痛哭不停的嘉庆扶到一旁。执事内监为大行太上皇沐浴,更衣,覆陀罗经被。视看小敛完毕,嘉庆被萧得禄等众内监搀扶着先回乾清宫。跪在西丹墀下等着迎接吉轝。
小太监跑回来报,圣驾停在西丹墀下。接下来,诸王公大臣该护卫着吉轝去乾清宫。突然,内务府大臣盛住问道:“吉祥轿走哪个门?”众人听了都不言声。
皇上在西丹墀下迎接显然不合旧例。戴衢亨熟读国朝旧典,知道圣祖康熙在畅春园驾崩,世宗雍正在圆明园归天,黄舆进宫走隆宗门,乾清门,新皇帝在隆宗门内跪迎,扶灵进乾清宫。他看了一眼满院子王公贝勒爷、大学士部院大臣,突然心有所动,想到不是礼部说话的时候,便依旧低下头啜泣着。
王爷们一起看向和珅。和珅才想起来得请皇上降旨,不仅如此,总理丧仪的大臣皇上也还没有指定。他慌忙抬脚就走,一边回头示意内阁同僚,要他们一起去请旨。王杰的脸上泪痕未干,双手拄着拐杖,抿紧了嘴唇,胡子翘得老高,仰着头看都不看和珅一眼。董诰则低头紧绷着脸,默不作声。苏凌阿见和珅要出去,张着嘴愣了一下,迈开步跟上。和珅大感尴尬,他恼怒地转身向养心门走。王公们一阵骚动,不免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和相,”永瑆从众人当中走出来,叫住了和珅,“伟人大人行走不便,这里也不能擅离,就让鄂公公去请旨吧。”鄂罗哩是太上皇的随侍太监,养心殿五品副总管。和珅一想他去恰好使得,他不无感激地看了成亲王一眼,点头说:“嗻!遵成亲王钧旨。”
嘉庆见鄂罗哩从月华门跑来,到跟前却不敢靠近。他站起身,叫鄂罗哩上前回话。“小的禀奏万岁爷,王爷大臣们请万岁爷的圣旨,从哪个门进吉祥轿。”鄂罗哩跪倒回禀道。
“月华门。”嘉庆像一尊山岳伫立着。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接着说,“传旨,淳颖、永瑆,永璇,和珅、王杰、董诰、六部尚书、内务府大臣总理丧仪。要稽查旧典,悉心酌议,随时请旨施行。”
和以往谦和,柔顺的声音不同,鄂罗哩听到了冰冷,威严,带金石之声的圣谕。仿佛一座无比巍峨的大山矗立在面前,他不由自主地又缩了一下身子,像一只小虫伏在地上,战栗着领了旨。